“明天下午你将会收到一个包裹,不要打开它,不然你会让自己惹上麻烦。”

《包裹》

作者 | 泥巴柴柴

我这个人全部的与众不同都集中在自己的左手上。

小时候上幼儿园,那么多小孩,唯独我一个人的手指被门夹到尽是淤血,当时还没有监控那种东西,谁都不知道我的手是怎么被弄成那样的。我妈带我去医院拍片子,医生说是小指骨节错位畸形,还告诉我时间久了它自己会长好的,然而谁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我那根可笑的手指一直到现在都是弯的,比正常的小指短一大截。还有,那左手手背上的奇怪黑色胎记显眼的像糊着一块泥巴,永远看起来脏兮兮的。

说来可笑,畸形的左手和胎记竟然是平庸的我唯一异于常人的地方。我知道自己平凡得像一颗灰尘,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一瞬间就没了踪影的。不胖不瘦,不高不帅,夏天就那几件印花短袖换着穿,春秋两季格子衬衫就从来没脱下来过。毕业于一个不好不坏的普通一本,在帝都找了份平淡乏味的低薪工作,日常穿梭于朱辛庄与崇文门之间——那意味着每一天我不但要花数个小时在通勤上,更可怕的是我得在西直门换乘。同样是千里迢迢,一路上满是艰难险阻,唐僧取经还有个念想,我却啥都指望不了。

早几年我还满是雄心抱负,而现在……

每年涨幅只有百分之几的工资无论如何赶不上北京窜天的房租,这诺大的京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准确地说,是像我这样的人。

大概再熬上两年就彻底死心了吧,什么成功学什么人上人,都是狗屁,在底层摸爬滚打过几年,我再回自己家那十八线小县城也会更甘心一点吧——像绝大多数心灰意冷的人那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上班、下班、抱着垃圾食品看毫无营养的综艺,直到自己直接睡过去,再被第二天歇斯底里的闹钟吵醒,似乎每天都是这样——直到我接了那个有些诡异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时我还是有些迟疑的,现在谁还流行打电话呢?原来手机最重要的功能早在几年前就显得鸡肋不堪了。而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我觉得更加奇怪,只有短短六位数字,不是手机号却也没有区号加在前面。

“喂,您好请问找谁……”我还是拿起了电话,万一是快递呢?

“你好啊王此木,”电话里传来有些奇怪的声音,没有进行身份确认或是何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明天下午你将会收到一个包裹,不要打开它,不然你会让自己惹上麻烦。”

“什么?什么包裹,是寄给我的吗?还是寄错了?需要我收到后再寄还给你吗?”我在不知不觉中都伸手去够了纸笔,准备记下地址。

“不用,”那个声音还是很冷漠,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你只要不打开它就可以了。”

“但是……”我话还没说完,电话便已经挂了,然后便是尴尬的寂静,连盲音都没有。

可真是见鬼了。

我扣上电话,视线又回到眼前被暂停的综艺上,只是他们演的实在太假了,我都能看出有剧本了……

笑不出来,真没意思。

睡觉。

第二天下午,我还真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箱子,没人敲门,谁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我本来只是打算出门扔垃圾,房门上贴满了待缴的燃气费还有水电气费单子,过年时候糊的那个“福”字被挡得严严实实……然而离发工资还有几天,贴再多也没用啊。

我把那个箱子抱去阳台,箱子不大而且意外的轻,包裹上面连货运单号都没有,就只是用胶条简单的封好,一点信息都没透露,看起来不像个快递。

不要打开它,否则我会给自己惹上麻烦。昨天那个电话里是这么说的。然而这箱子里总不至于是个炸弹吧?

我把那个包裹抱起来使劲晃了晃,只有沉闷的撞击声,没什么奇怪的声响,更没有听到欧美大片儿里那种定时炸弹的滴答声,就只是普普通通一个纸板箱子,但我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再转念一想,我这种性格,虽说算不上人见人爱但也总不至于处处树敌,哪怕前段时间我确实上班偷懒来着,但也不至于让谁费这么大工夫邮寄炸弹给我吧——这不就像是拿着大炮打苍蝇吗?

但是把自己比作苍蝇,合适吗?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人不该这么妄自菲薄的。

我把箱子放在阳台上,跟那几盆不知道什么时候死掉的多肉放在了一起。大概就是谁寄错了地址,而里面的东西又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看到吧,我猜。像什么夫妻之间助兴拍的不雅照之类的,我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就这样,我和这个包裹,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个月,直到我都快忘了阳台上有这么个东西。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我肯定会写点日记把这些奇怪的事情记下来了,可说实话,工作了这么久,好习惯也没剩几个了,当时花重金买的日记本都不知道被我扔到了哪里。项目上的事情忙得我恨不得每天住在公司,连着整整两个月没休假,走路都发飘。

我几乎每天都要对自己默念“搞完这一阵,到年末拿了奖金就辞职”才能让我每天勉强维持着,整个人迟钝到别人叫我几声我才会答应,闭上眼眼前全是标红的数据。

我知道我脑子里绷着一根弦,随时都会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第二个包裹。

电话几乎是在我踏进家门的一瞬间响起来的,也就是凌晨的两点四十,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按开灯。屋里一片黑暗,刺耳的铃声加上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吓得我一下子睡意全无——得,本来就已经有点神经衰弱了,今天晚上我估计又要失眠个通宵。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很奇怪,然而我选择直接拒接,管他是不是要天塌了,神经病才会凌晨两点多给人打电话。可仅仅过了几秒,手机就再次响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铃声更大声更歇斯底里了。再响再挂,再挂再响,重复了四五次,而且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难挂断——大概是因为我这个手机已经服役快三年了吧,卡得我要连着按好几下才能让它闭嘴,摆明了我要是不接它能一直响到明天早上。

隔壁女人已经开始敲墙和低声叫骂,这么老的小区隔音不好也不能怪我啊。

我没好气地按了接听键,对着电话那头开始发泄般一通国骂,对面倒也有意思,没说话更没解释,只是等我骂完以后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明天下午你将会收到一个包裹,不要打开它,不然你会让自己惹上麻烦。”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然而没等我反问一句,电话就已经挂断了,等我再拨号过去便已经成了空号。

我是不是因为太累而产生幻觉了?

不管了,我的大脑现在拒绝一切思考。

把沙发上没吃完的、已经有些受潮零食挪到茶几上,再把扔着的杂志跟脏衣服胡乱地推到一边,我一头扎进了沙发里,连外套都没脱。

伴着我自己头发的油味儿,入睡倒是很快,只是睡得一点不安稳,一晚上惊醒了好几次,回回一身冷汗心跳加速,一睁眼比失眠还累。

我觉得自己离猝死真不远了,上什么班儿啊这是玩命。

可能我脸上真的写满了憔悴二字,第二天中午午休的时候,老大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今天下午下班就直接回家,最起码剪个头发,再好好睡一觉。

谁都不想加班,我的每个脑细胞都在咆哮着表达自己对睡眠和休息的渴望,但是那些数据和报表不会自动生成,活儿堆着还是我自己做。

但再怎么着人家也是好心。我有些木讷地点点头,等他进办公室了才起身冲去厕所——我也想不起来我已经有多久没照过镜子了。

头发已经很长了,鸡窝一样糊在头上,很油,一缕一缕的,有大片的头屑粘在上面;黑眼圈很重,本来就是单眼皮小眼睛,现在更死气沉沉,像只将死的鱼;还有胡子,杂乱地窜到了鬓角,深一片浅一片,像是我刮胡子就从来没刮干净过。

难怪老大都看不下去了。

行吧,下午早点回去,好好吃个晚饭,再去理个发,回家直接休息——什么都不能阻止我睡觉,即使门口再一次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包裹。

我对着门口的箱子翻了个白眼,嘴里暗骂了一句:“靠!这个人就不能把地址写对吗!”单位里的前台行政的姑娘就经历过这种事情,我吃饭的时候无意间听她们说起过,有个人寄快递写错了收信地址和电话,那姑娘帮着收了好几个快递才发现不是自己买的,更不是自己那个直男对象给她的惊喜,白高兴了好一阵。

也不知道那个寄错快递的人什么时候过来拿。我把那箱子抱进屋里,摞在阳台上,跟上一个箱子放在一起。这个箱子依旧很轻,跟上一个长得一模一样,一样的土黄色纸板,一样的透明胶带,除了第一个箱子已经落满灰尘。

我把日子过成了一潭死水,仔细想想,那两个箱子竟然是我这近半年来生活里唯一的小波澜。

谁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我接到了越来越多的电话,频率密集,每一次都重复着相同的话,告诉我我明天会收到包裹,告诉我不要打开。

更多的箱子出现在我家门口,大的小的,轻的重的,方的扁的,很快我的阳台就被那些箱子占满了,逼得我不得已扔掉了好多盆死掉的花。

足足十个箱子,除去一个特别大的长条箱子和一个特别小的方箱子,剩下八个两两成对,一模一样,跟连连看似的。

一方面是我也确实不想多管闲事,给自己“惹上麻烦”,另一方面,公司那破项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完,每天晚上能回家睡个觉就不错了,我实在没有去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致或是精力,管它阳台上摞几个破箱子。

又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公司的项目暂时告一段落,我坐在工位上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按时下班了。

回到家,我站在阳台边盯着那一大堆纸箱子发呆,心里跟猫挠一样。阳台上这一堆在我看来早已经不是几个简单的箱子了,他们是未知的冒险,是恶龙怀里的珍宝,是让我心神不宁的诱惑。

我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真是寄错了地址,怎么一直没人来把他们拿回去?那个打电话的跟个机器人一样,每次就那一句话,说完就挂,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还是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很重要或者是隐私不可见人的话,怎么这物件的主人一点不着急呢?

只能解释成这些包裹里装的本来就不是些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说服了自己,我立刻从桌子上拿了一把小刻刀。搬出寄给我的第一个箱子——它在我家已经放了快一年,这要是个吃的没准都过期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刀尖扎进纸板里,刚划了个小口子,手机就响了,是老大,他有些焦躁问我在哪,数据出问题了,叫我赶快去他办公室一趟——好像几十分钟前跟我们说可以按时下班的人不是他。

得,回公司。

要不怎么把我这样的人叫“社畜”呢,一个“畜”字可真是太生动形象了。

然而我并不知道那辆白色的大众是从哪蹿出来的,像一道闪电,准确地击中了我。车撞上来的那一瞬间我失去了知觉,连疼痛都只是如同迸出的火星般一闪而过。

再睁眼时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以后了,幸而我遇到了个有良心的司机,直接把我送到了医院还交了手术费用,唯一的问题是,跟我那根小指一样,谁也不知道我的左手是怎么被轧成那样的,行车记录仪只拍到我被撞上,路上的监控更是模糊,我唯一知道的是,因为整只左手被损害到了一种无法挽救的地步,为了保命,在昏迷中我被进行了截肢手术。

很多同事都知道我被撞了,一群行政上的小姑娘还组织了几次慰问,看着堆满桌子的牛奶鲜花,我只能苦笑。

而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看着只剩下手腕的、光秃秃的胳膊,猛然被打上了“残疾人”的标签,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转换角色,怎么让自己好受一些。

先前是与众不同的畸形与胎记,现在倒好,不畸形也没胎记了,只剩下与众不同的残疾。

然而大概是一个人生活太久了,各种感情都麻木迟钝了起来。抛开自嘲,我居然也没对自己感觉到过分的惋惜,毕竟怎么着都总能活下去吧。

出院的时候我跟家里通了个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并且在我妈开始歇斯底里地叫喊和哭泣前挂断电话,事情已经发生了,哭又有什么用。

留在这里还是回老家呢?我站在路边,看来往的车辆,骑着电动车穿梭的外卖小哥还有匆匆的人群,写字楼看着又高又气派,但我也知道凌晨两三点时坐在写字楼里的人有多崩溃。

心里有了答案。

公司那边还好,没有把话说的那么难听那么直白,我去提辞职的时候领导还表现出一副震惊的样子,结清了工资还提前发了奖金,够人道了,我也没什么不满的。

回到出租屋开始收拾东西,我这也算裸辞吧?太久没收拾东西了。看着满屋子狼藉,我无奈地吸了吸鼻子又叹一口气,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总之先回家吧。

该扔的扔,该寄的寄,该装箱的装箱。

只剩下阳台没收拾,我有些犯难,要搬家了,这么一大堆没人要的包裹。我是扔了呢,还是,扔了呢。

目光落在地上的那把刻刀和拆了一半的箱子上。

在扔掉之前,我是不是应该打开它们看看?

当然应该。

强烈的好奇心涌了上来,我捡起了刻刀,而选择无视那一遍又一遍的警告。

我的人生还能再糟糕一些吗?反正已经是低谷了,再烂能烂到哪去?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所畏惧。

还剩下九个没开口的箱子。

我还不太习惯只有一只手的生活,便决定先在每个箱子上来个口,最起码先把封口的胶带划开,然后再挨着打开打开它们。

我真可怜,连包裹都拆不利索。

挨着划开胶条以后,我决定从收到的第一个包裹开始拆起,毕竟它已经被启开好几周了,可能都已经有灰落进去了。

这是一个A3纸大小的箱子。

拿开一层层的保护泡沫板,相较于我之前猜想的私密照片,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一瞬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箱子里装着一只手,一只被缝在密封袋、泡在黄色液体里的人手,血管都清晰可见。

是道具吗?是模型吗?

壮着胆子,我又仔细看了一下,顿时整个人往后吓出一个趔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是我的手,我那小指畸形的、长着奇怪形状胎记的手。

初春三月,我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不不不不可能,这没法解释。最起码,我现有的知识不能解释。我的那只为了活命截掉的左手怎么会出现在近一年前寄过来的快递里?

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或许就是因为寄包裹的人知道,我的手是这个样子,才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模型吓唬我。

一定是这样的。

坐在地上,过了十几分钟我才缓过劲来。

这应该就是一个恶作剧吧……我突然觉得,有人知道我的左手畸形又难看,所以特意做了一个假手嘲讽我。惊悚是惊悚了点,但再怎么说这也不过是一只假手。仔细想想,我收到这个包裹的时间也就大概是去年四月份。如果这是谁的愚人节游戏的话,我只能承认,这个道具做得逼真极了,而我也确实被吓到了。

我突然有些生气,真的,我觉得一直以来给我打电话那个人真是太混蛋了,一定是他寄的包裹,还那么故弄玄虚说什么千万不能打开……结果不过是他寄来的整蛊道具。

妈的!

我拿起刻刀,往密封袋上划开一个口子,我倒要看看这整蛊道具能做的有多真!

黄色的液体顺着切口涌了出来,混着奇怪又刺鼻的气味。我壮着胆子,用手戳了戳那只“假手”。

是柔软的触感,而并不是我预想中坚硬的橡胶。

“这道具,做的还挺逼真哈……”我暗暗安慰着自己,直到那手腕处的切口有血渗出来。

我有些颤抖的低头闻了闻,血腥味充斥着我的鼻腔。

指尖因为长时间浸泡已经有些发白,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还有我那常常被人嘲笑是“狗啃过”的指甲……

所以,这个包裹里装的,并不是道具,而是真实的,我的手?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最近发生的奇怪而惊悚的事情被串在了一起。我第一次想试着打开那个包裹,即使只在箱子上开了条缝,仅仅几个小时以后,我就失去了自己左手。

我的那只被截掉的左手,此时正躺在我面前的地上。

这就是那个人电话里警告的“麻烦”吗?

人有多少个部分啊。

头、躯干、左胳膊、右胳膊、左腿、右腿、左手、右手、左脚、右脚。

刚好十个。

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我刚刚,给每个箱子都开了口。

我要怎么做,怎么做!

我不知道……可能也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作为身心俱疲的“社畜”,收包裹大概是支撑我们生活的期待之一,尤其是在双十一买买买之后的这些日子。可万一某天你收到一个包裹,并接到警告说这个包裹绝不能打开呢?

作者从日常入手,书写了一则超日常事件。

送给正有无数包裹待拆的你们。

——责编 陈虹羽

责编 | 陈虹羽

作者 | 泥巴柴柴,刚刚由大学生升级为北漂的自由写手,北京外国语大学2014级毕业生。兴趣涉猎广泛,原耽科幻言情都想尝试去写,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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