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在陌生的手掌流轉

成娜

有時我們不自覺地會遠離陌生,陌生的人,陌生的事,陌生的環境,都或多或少地帶給人一絲困惑。

說到陌生我經常會想到那些被拐賣的孩童,一個孩子,從熟悉的懷抱,到陌生的手掌,期間所受的磨難可想而知,而這些孩子,無論將來的境遇如何,都會在年幼的心靈上鐫刻下深深的烙印,傷痕一旦形成,則很難在時光的紋理裏將其抹平。而對於一個家庭來說,孩子的丟失,無疑是一場災難。有時從電視或者網絡上看到那些因失去孩子而焦灼憔悴的面孔,也會禁不住潸然淚下。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陌生都會板起一張僵硬的面孔或者以冷漠示人,陌生之外,有時也會有意想不到的溫暖降臨。

小時候,我也是經歷了一次從熟悉到陌生的考驗,雖然事隔多年,但我仍然記憶猶新。

那年,我五歲,記憶已在腦海中盤結成淺淺的痕。

父母總是很忙碌,天天像個旋轉的陀螺,很少有閒下來歇息的時候。那天,母親下地幹活沒有回家,直接順路趕集去了。集在一個叫歸蘇的小村子,是附近唯一能夠滿足各種購物的場所。那時的集在孩子心目中簡直就是夢中的天堂,好喫好玩的東西琳琅滿目,可以讓人挑到眼花也不覺累。在沒有多少精彩可以上演的歲月裏,再沒有比逢集更快樂的日子了。

母親還沒有回家,我的渴望也在焦灼裏劇增,不知道母親會把什麼樣的好東西帶回家。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大門口來回徘徊。我是最終耐不住等待的,便決定到村頭迎接一下。

我的視線在人流裏徘徊,始終沒有把母親從張望中辨認出來。我的等待還是耐不得太久,我決定到集上看看,於是我順着人流的方向,向着傳說中的“集”走去。

五歲的我從來沒有一個人離開過村子,“集”在腦海中只是一個簡單的概念,甚至連一點模糊的地理影像都不曾形成。我聽大人說過,順着這條路走,走到路的盡頭便是集了。我的信心滿滿的,我想,順着人流的方向走到集上應該不成問題。

實事遠比想象的複雜,直到我把路走絕,也沒有看到母親的影子。我其實已經到了集的中心,只是臨近中午,趕集的人已經稀稀拉拉,擺攤的也有好多已經收攤。可母親在哪兒呢?我有點迷茫。我漫無目的地順着一條街晃盪,走到街的盡頭,又被一條橫着的街攔住。我沒有半點方向意識,往前走一段,又往後倒一段,來回折騰了一陣子,我竟然忘記了來時的路。

我驚惶失措地像只斷了線的風箏,就那麼孤零零地站在路上來回地遊蕩,遊蕩到無趣,最後以哭聲來宣告我的無助。我站在路中間大聲地哭着,這時就有好奇的人圍過來詢問,我實在沒有心情去回答他們的問題,只能以最高亢的哭聲來回應那些陌生的面孔。我閉着眼睛哭幾聲,再睜開眼看看周圍的人,他們並不離開,像是在觀看一場木偶戲。

“這孩子應該是迷路了,找不到她家大人了。”一個推小車的中年男子停下來並把半塊酥皮火燒塞給我。我哭着,看也不看一眼就把火燒扔得老遠。那人並不生氣,他跑過去撿起火燒,吹吹上面的土,再把火燒裝進紙袋裏。他和圍觀的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最後把我抱上了他的小推車。

小推車上有個木箱子,他把木箱放在一邊,把我放在另一邊。我還是一個勁地哭,我不知道這個陌生人能把我帶到哪兒去,我除了哭似乎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我被那人帶到了一個陌生的院子裏,一進門,他就喊:“孩她娘,快來看,我撿了個孩子!”一個繫着圍裙的女人從屋裏跑出來,她喫驚地說:“咋?還真撿了個孩子。別人撿票子,你倒好撿個孩子。別說,咱四個孩子,加上撿來的這個,正好一巴掌。”女人伸出手比劃着。那人把我抱進屋裏,順手放到一把竹椅上。面對陌生的環境,我非常恐懼,我抗議地從椅子上爬下來,一屁股蹲在了門檻上。我就那麼不情願地倚着門框,除了哭,好像找不到更合適的表情。

兩個比我大一些的女孩子跑過來,把一塊玉米餅子和一塊煎茄子塞到我手裏。要在平時,那塊煎茄子肯定會吸引我,可那時,恐懼佔了上風,我根本沒有胃口。於是我把餅子和煎茄子扔得老遠,繼續我無可奈何的哭聲。兩個孩子見我這樣,都嚇得跑開了。

那人走過來,微笑着摸着我的頭。“好孩子,別怕!這是我的家。你先喫點東西,然後我再幫你去找爸爸媽媽。”我實在不想搭理眼前這個男人,感覺他就是個壞人,把我帶到這樣陌生的環境裏。

“孩子,先別哭。你知道你家大人的名字嗎?或者你知道你們村的名字嗎?”他這樣問的時候,我似乎想起了好多。那時的我心緒也安靜了點,我想或許只有這個人才能幫我找到回家的路。於是我趕緊點頭。

我抬起被淚水打溼的雙眼再次打量眼前這個人,他微笑着,他的笑容很自然,倒有點像父親的樣子。這樣,曾經的恐懼好像沒有原先那樣的緊緻了,它正在一點點地被剝離。或許是那人的笑容起了作用,我開始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

其實,從兩三歲開始,母親就教我牢記家庭的地址和父母的姓名,因爲那時丟孩子也是有的,大人也是早早教導預防不測,萬一孩子走失了,假若真有那麼一天,孩子長大了也許會記得回家的路,到時候回來也說不定呢!

我開始跟他說話,我抽噎着告訴他父親的名字和村子的名字。

那人把一塊油餅和煎茄子塞到我手裏,他喝一口水,然後抱起我就往外走。身後傳來女人的聲音:“你喫口飯再走吧!”他回答:“不了!”

這次他沒用小車推我,而是用雙手抱着我。他牢牢地抱着我,生怕我從他手裏溜下去,此時因爲手掌的溫度我感覺踏實了許多。我的哭聲還在,只是斷斷續續的,沒了以前得強烈。

或許是那人走得快的緣故,也或許是我思家心切的緣故,感覺沒用多長時間就到了村口。不知誰挑着水桶過來,那人趕緊上去詢問。挑水的人告訴他這是“老藥鋪”家的孩子,因爲曾祖父和祖父都是開藥鋪的,在附近很有名氣,村裏人都這麼稱呼,所以大家都認得。

那人又順路問了幾個人,在別人的指點下,他很快找到了我家。

一見父母,我哭得更猛烈了,那哭聲真的是五味雜陳。其實家裏人也正着急呢,眼看喫飯的時間已過,孩子卻沒有回來,問了好多人都說不知道,一家人正準備大動干戈呢!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我竟然被人送回來了。

父母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只有連連道謝。

父母留那人喫飯,他卻不肯,揮揮手就這麼走了。

那人是任家村的,和我們臨村,當年推着小車趕集賣麪條爲生。

這麼多年過去,那人的模樣早已忘記,只是他那父愛般的笑容,卻讓我在短暫的不安裏找到了溫暖和慰藉,也因此讓我經常憶起。

我經常這樣想,我是一個幸運兒,我的命運在一個陌生的手掌裏流轉,它帶給我的不是黑暗,而是一段難忘的感念,無論歲月怎樣變遷,於我來說都是美的碎片。

感恩那個像父親一樣的陌生人,是他用仁愛讓我重新找回了家的溫暖。我不敢去想,假若當時不是他撿我回家,我今生的命運將怎樣改寫。一切都未可知。

成娜簡介:成娜,濱州市作家協會理事,寧夏文學院第四期研修班學員。現已在全國報刊雜誌發表文章四百多篇,文章散見於《散文選刊》《山東文學》《朔方》《火花》《遼河》《作家天地》等多家報刊雜誌,作品入選《齊魯文學作品年展2015/2016》等多種選本,獲《齊魯文學作品年展2016》散文優秀獎,獲第九屆萬松浦新人文學提名獎等多種獎項,文章《寫字的母親》入選蘇教版《伴你學語文》八年級期中導測題,出版散文集《晴雲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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