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醫科大學招生“地震”

　　（圖片來源：全景視覺）

　　近藤大介/文今年是日本明治維新150週年。1868年10月23日，日本明治天皇頒佈詔書，宣佈改元明治。自此，日本迎來了由封建弱國向工業化世界強國轉型的新時代。

　　相信有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一個“蝸居”在東亞一隅、在明治維新之前只知道揮刀相向的民族（大和民族），爲什麼能夠將日本打造成20世紀的亞洲核心國？依我的淺見，這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日本建立了一整套以大學入學考試爲“頂點”的、完備的教育制度。基於這些制度，日本人無論身處哪個窮鄉僻壤，家境多麼貧寒，都有機會通過勤奮的學習，考入大學，進而開啓波瀾壯闊的人生新篇章。與此同時，也正是這些“全民機會均等”的教育制度，將日本推向了發達國家的行列。

　　與日本一海相隔的中國，之所以能夠在19世紀之前的漫長歲月裏，一直保持世界最大經濟強國的地位，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也莫過於“科舉制度”。回顧歷史，我們不難發現，中國的歷代帝王，愚者也不少。但是，帝王身邊的宰相全都是通過科舉選拔出來的“當世最優秀”的人才，所以,偌大的中華領土才得以長治久安。

　　然而，在當下的日本，這些曾經享譽盛名的教育制度已經從根基開始逐步崩塌，其證據之一就是震動了整個日本的“東京醫科大學操控考生分數”事件。

　　東京醫科大學是一家擁有百年以上悠久歷史的著名私立學府，位於東京最繁華的新宿車站西側街道上的東京醫科大學醫院也是氣派非凡。去年春天，我因眼疾住進了這家醫院，並且接受了一次難度係數極高的眼部手術。就個人感受而言，這家醫院無論是醫療技術水平還是服務質量都可謂驚讚絕倫。

　　可是，今年7月，聞名遐邇的東京醫科大學發生了一場強烈“地震”。7月3日，文部科學省（教育部）前科學技術學術政策局局長佐野太被東京地方檢察廳特搜部逮捕。

　　這起案件有兩個的背景：其一，去年，佐野太的兒子報考了東京醫科大學醫學部，但是考試成績沒有達到分數線。其二，東京醫科大學希望成爲文部科學省從188所候選學校中挑選出來的60所學校之一，從而獲得文部科學省提供的特別補助金。

　　於是，負責“挑選學校”的佐野太和東京醫科大學做了一筆交易——佐野太利用職權將東京醫科大學確定爲文部科學省提供特別補助金的60所學校之一，東京醫科大學則以“接收佐野太的兒子入學”作爲回報。據統計，今年2月，參加東京醫科大學入學考試的考生共計3535人，錄取214人，錄取率僅爲6%。佐野太的兒子僅憑一紙密約，就輕鬆跨過了東京醫科大學的高門檻，順利入學。與此同時，東京醫科大學也得償所願，成爲了獲得1.5億日元（約合人民幣910萬元）特別補助金的目標院校。

　　東京地方檢察廳特搜部發現了這一暗箱操作，於7月3日逮捕了佐野太。東京醫科大學的理事長及校長也雙雙引咎辭職。

　　原以爲這樁醜聞會以此畫下句點，可誰都不曾想到，在對東京醫科大學進行實地調查以及在對佐野太之子違規入學一案進行調查取證的過程中，東京地方檢察廳特搜部發現，這樁讓整個日本啞然的醜聞竟然還有“續集”。

　　11月7日，東京醫科大學新任校長林由起子召開緊急記者會，公開了“續集”的詳情。會上，這位於今年10月剛剛上任的女校長慚愧地表示，在去年和今年的入學考試過程中，校方通過控制分數的方式，讓101位成績原本達到錄取分數線的考生“落榜”。這一人數已經達到了該校近兩年錄取總人數的近四分之一。

　　校方爲什麼會做出如此勾當？對此，她先是強調“在親身調查之前，自己完全不知情”，然後說出瞭如下兩個原因：

　　其一、校方希望最大程度地壓低女生錄取比例。理由竟然是，女生即使在醫學部經過6年的教育，成爲了一名醫生，也會有比較高的概率因結婚或生育而離職。這對於醫院來說，人才培養效率低。正如她所言，在過去兩年因校方控制分數而名落孫山的101位考生之中，女生多達67人，佔比66.7%。

　　其二、校方希望盡最大可能的錄取年輕的學生，極力打壓考了兩次以上都沒有被考取的“浪人生（即落榜生）”。

　　按照慣例，日本的大學於每年1月至3月自行組織入學考試，於4月舉行入學典禮。沒有考上大學的學生，被稱爲“浪人生”。在明治維新之前的江戶時代，日本有大約280個藩（古日本行政單位，相當於現在的縣），當時的日本人把不屬於任何一個藩的無組織武士稱作“浪人”。“浪人生”一詞正是由此演變而來，意爲“沒有固定所屬大學的學生”。

　　“浪人生”在落榜後複習一年，然後參加第二年冬天的大學入學考試，這種情況一般被稱爲“1浪”。如果再次失敗，則被稱爲“2浪”，並以此類推。

　　自明治時代起，日本人將“機會均等”的大學入學考試製度傳承了100多年。現如今，東京醫科大學竟然根據性別和年齡，完全區別化的對待考生，做起了與“機會均等”完全背道而馳的勾當。

　　日本憲法第14條明確規定：“全體國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在政治、經濟以及社會關係中，不得以人種、信仰、性別、社會身份以及門第的不同而有所差別”。第26條“全體國民，按照法律規定，都有依其能力所及接受同等教育的權利”。毋庸置疑，東京醫科大學違法了上述兩條憲法條文。要知道，在日本，違法憲法可是最嚴重的犯罪行爲。

　　11月7日的記者會持續了兩個多小時，記者們的提問焦點集中在“對於被嚴重打亂了人生軌跡的101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東京醫科大學將會作出怎樣的補救？”這個問題上。對此，林由起子校長作出瞭如下回答：

　　“首先，我們將會在本月內，聽取101位學生的意見，確認他們現在是否還想進入我們學校深造。對於有意入學的學生，我們將進行‘補錄’。不過，由於學位數量有限，我們只能盡最大努力補錄63位學生。同時，由於學生總人數因補錄而增加，我們不得不減少明年的招生人數。”

　　簡而言之就是，東京醫科大學先讓101位原本應該被錄取的考生名落孫山，然後又借“補錄”之名，重新調整招生人數。

　　對於這種“補救”措施，很多日本人都義憤填膺地表示“難以接受”。而且，還有傳聞說，操控考生分數的學校絕非東京醫科大學這一所學校，不少大學的醫學部也在做同樣的事情，“黑名單”將會在近期被公之於衆。我個人也覺得，東京醫科大學的醜聞只不過是冰山的一角而已。

　　在10月23日盛大舉行的明治維新150週年紀念典禮上，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表示：“明治時代是日本教育無比充實的時代。我們應該向明治時代的日本人學習，不畏艱難險阻，開創更爲美好的未來。”

　　但是，如果明治時代的日本人得知後世子孫做的這些齷齪事，恐怕他們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