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視古典文學鑑賞

文 / 袁行霈

在人類的文學活動中,鑑賞佔有重要的地位。鑑賞和創作是互相依存、互相制約的統一體的兩個方面。沒有創作,鑑賞就失去了對象而無從談起;沒有鑑賞,創作的價值也只能處於潛在狀態而不得實現。

注重鑑賞,就是注重文學的審美價值,注重文學本身的特點,把文學當成文學來對待,而這正是目前應當加以提倡的。

長期以來,在庸俗社會學的影響下,古典文學研究往往離開了作品的審美特質,片面強調所謂現實性、人民性,文學遂成爲某種思想的圖解。

如何從審美的角度對古典文學作出新的評價,是一個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能解決的課題。而作品賞析——也就是對作品的再認識、再評價,作爲一項深入細緻的基礎工作便日益顯出它的重要。這是一項普及性和學術性相結合的工作,正因爲要面向羣衆,所以更增加了它的難度。

中國曆來注重鑑賞。季札觀樂各有所論,孔子聞韶三月不知肉味,他們堪稱最早的鑑賞家。

公元前544年季札奉命通好北方諸侯,在魯國欣賞了周代的經典音樂、詩歌、舞蹈,他當場結合當時社會的政治背景,一一作了精闢的分析和評價。此事在《左傳》中有精彩記載。

王敦酒後吟誦曹操的《龜雖壽》,以如意打唾壺,壺口盡缺。賀知章誦李白的《蜀道難》,呼爲謫仙人,解金龜換酒爲樂。這些都已傳爲鑑賞的佳話。

中國早期的文學批評著作《文心雕龍》和《詩品》裏已有關於鑑賞的論述。宋代以後的詩話、詞話,以及戲曲、小說的評點,大多以鑑賞爲主要內容。許多文學批評家其實就是鑑賞家,而許多鑑賞家又兼爲作家和學者。

中國古代的文學鑑賞有自己獨特的方法,並形成了中國自己的傳統。概括地說,它的特點就是直觀的、印象的、評點的,重感受、重悟性、重啓示。其好處是充分尊重讀者個人的審美能力,留給讀者許多補充發揮的餘地,引導讀者自己進入鑑賞過程。

但是,中國古代的文學鑑賞始終沒有形成科學的理論體系,對於鑑賞的心理機制、鑑賞規律、鑑賞方法等都缺少科學的闡述。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

“五四”以後,西方的文藝理論和美學、心理學的研究方法逐漸被介紹到中國來,文學鑑賞在理論上有了許多建樹。

魯迅、郭沫若、茅盾、郁達夫、朱自清、朱光潛、巴金、葉聖陶等老一輩的作家和理論家,都曾撰文論述過文學鑑賞的問題,他們就鑑賞的性質、鑑賞活動的規律和特點,鑑賞力的培養和提高,發表過不少精闢的見解。

聞一多、朱自清、鄭振鐸、俞平伯等老一輩的文學史家,也都撰寫過作品賞析的文章。古典文學的鑑賞遂呈現出新的面貌。

目前的古典文學的鑑賞熱,既是古代鑑賞傳統和“五四”以後文學鑑賞所取得的新的進展的延續,又是對十年文化浩劫中掃蕩民族文化、壓抑審美要求的逆反。羣衆的古典文學鑑賞活動,呼喚着具有民族特色的、系統的鑑賞理論的誕生,也期待着系統的鑑賞文集的出版。

原載《人民日報》1986年8月4日 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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