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編輯:C大調

別樣的房子

文/何其傲

故鄉川北,山青水秀物產豐饒,可書之處頗多。而此篇文字,我要專門說說故鄉的墳。 你是不是感到有些意外?

這些年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我總會下意識地留心那些當地的墳。這在常人總會有些不解,認爲這樣莫名其妙地關注會沾着晦氣。我不這樣認爲。我認爲墳是一個人最後的歸宿,百年之後我們都會到那裏去,沒什麼好避諱的。我們常常聽人感嘆自己活着喫苦受累命不好,努力打拼的同時附帶積德行善,冥冥之中寄望百年之後能升入我們誰也不曾見識過的天堂,其實,這墳便是感嘆者實實在在的天堂了。

出門在外看到的墳,電影電視中看到的墳,似乎無一例外都是一堆圓錐體的泥土前立個寫了死者姓名的墓碑 ,給人草草了事的感覺。比較起來,故鄉的墳則給人慎重 其事的印象,體現出生者對逝者的細緻呵護與誠心尊重。

故鄉的墳是長方形的,四圍都是用從山裏開採的大青石砌的,墳頭高墳尾低。墳頭有各種形式的造形,有的飛檐翹角,一如故鄉那些帶着古意的屋檐 ;有的如塔聳立,又如滿目可見的青山峯 ;有的如樓臺亭榭,正似寺廟或古建築的縮影……墳面多是雕龍刻鳳,也有花鳥蟲魚飛禽走獸或者林木山川等等圖騰,墳面的正中,刻寫有逝者姓名與生卒年,詳細些的有生平事蹟—一生中的輝煌功績或者坎坷經歷。 其實故鄉的墳如此的修築,稱得上是墓了,故鄉的人們大約祖祖輩輩都是這樣認爲的,故而口徑一致地把墳都叫墳墓。

比較起別處的墳來,故鄉的墳佔地面積是要大一些的,一般都比家裏睡覺的老木牀要大。這些年政府加大了火化的推行力度,故鄉的墳卻修築得越發壯觀了,彷彿跟政府對着幹似的。究其原因,故鄉的經濟收入與物質生活今非昔比,鄉人們需要尋求精神慰藉,彌補與致敬先輩們生前的苦難貧窮。

小時候看下葬,就覺得那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後的大事兒,是一件非常莊嚴肅穆的事,生者對死者的那份眷戀不捨,那份小心翼翼與敬畏,在童年的稚小心靈裏留下了難泯的記憶。墳,實在是逝者在這個世間最後的棲息地,是生者對曾經在這塊土地上生存、勞作、奮鬥與貢獻的逝者最感恩的回報,我們理應代代相傳生生不息。“你一路走好哇!”“苦了一輩子,累了一輩子,你別再記掛家裏了,這下可以安心好好享福了哇!”“你放心,我給你一鍬土一鍬土的蓋好了,凍不着頭也凍不着腳,這房子四周都嚴實着哩,不漏風也不進雨,你也不用再起早攤黑了,就安安心心睡個踏實覺哇!”……墳喲,實在是生者需要慰藉心靈的聖地!還記得那時候我問過父親:爲啥要把死人頭朝墳尾腳朝墳頭呢?父親說死了的人就跟睡着了一樣,醒了要起來尿尿的,如果頭朝墳頭腳朝墳尾,墳頭壓在頭上太重了翻不了身的。我詫異父親五大三粗個人心思啷個還蠻細,父親笑着補充說,祖祖輩輩都是這麼說的,其實是希望死了的人能重新翻身,下輩子投胎在富貴人家,再不用像這輩子一樣喫苦受累了。生者的祈願嚇得童年的我總也不敢夜裏起牀來尿尿。

多年前父母在家請匠人建了座新墳,聽說花了一萬多元人民幣,幾乎花盡了父母一生的積蓄,而事前我們兄弟幾個毫不知情。待到父親病重在牀我們趕回時,見了那座修築得古樸而又壯觀的石砌墳墓,我們不禁闇然神傷:父母辛勞了一輩子 ,耗費心血爲我們兄弟幾個建了兩回新房,臨了卻用一生僅剩的積蓄爲百年之後的自己建墳墓。爲人子女,面對如此現實,情何以堪!母親解釋說:你們還要盤兒盤女盤家,我跟你們爸早合計好了的,衣木棺材跟這墳我們自己置辦,儘量不拖累你們……父親啊!母親啊!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您們叫做兒女的何地自容?!“你們父親十幾歲便做了木工,給人修建了一輩子房屋,臨了按照自己的意願設計修建我們老兩口永久的房子,了了心願,這輩子也算沒有遺憾了,你們沒必要自責,應該感到高興纔是。”母親顯得很欣慰地微笑着說。冬曰的山風吹撥着母親一頭的白髮,我分明看見那根根白髮裏都寫滿了辛勞與滄桑……

父親謝世後,我又有幾年不曾回故鄉了,春節來臨,早早安排了行程,決定回去陪陪年已古稀的母親,到父親墳前好好祭拜一番,拔拔墳上的荒草,給墳上添添新土,好讓墳裏頭的父親在故鄉陰冷的天氣裏暖和一些……

稿件管理:野狼

稿件審閱:暖陽

簡評:少有以墳爲題的文章,多是因爲不如作者這樣看的清,世事洞明透出自然。慢聲細語中有對父母深深的愛。

作者簡介:何其傲,原名何騎鰲,四川省西充縣人,1968年生,曾任廣州某雜誌編輯,目前在廣東打工,有文字發表在《中國青年報》、《廣州日報》、《南方工報》、《江門文藝》等報刊雜誌。

本文爲中國鄉間美文原創作品,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