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曉蘇小說的結尾藝術。曉蘇小說的結尾藝術賦予了作品的傳統性與現代性,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融合。

原標題:曉蘇小說的結尾藝術

文學教育微信平臺 2020年 第3號

曉蘇小說的結尾藝術

曉蘇小說結尾以意趣取勝,在這意趣之中,小說的意義也隨之浮出水面。曉蘇小說擅長製造懸念,通常在結尾揭開謎底,這謎底往往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富有戲劇性;有些小說的結尾十分注重意境的營造,渲染一種情調,傳達一種趣味,起到探討人性昇華主題的作用。曉蘇小說的結尾藝術使小說既好讀又耐讀,提升了小說的可讀性。同時賦予了作品的傳統性與現代性,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融合。

曉蘇多次談到自己喜歡有意思的小說,他說:“我之所以喜歡有意思的小說,是因爲有意思的小說是從情調和趣味出發的,它不求宏大,也不求深刻,或者說,它不怎麼重視意義的建構,只求渲染一種情調,傳達一種趣味。”曉蘇小說之所以那麼有意思,深得讀者喜愛,與其精彩的結尾分不開。曉蘇小說結尾以意趣取勝,有一種情調、趣味和美感。在這意趣之中,小說的意義也隨之浮出水面。

曉蘇小說擅長製造懸念,通常在結尾揭開謎底,這謎底往往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令人拍案叫絕。賀紹俊曾經稱讚曉蘇小說是“精緻的民間文學”,民間文學的特點之一就是注重故事性。曉蘇是講故事的高手,他的大部分小說也是由一個個精彩的故事組成。他尤其善於鋪墊,跌宕起伏,富有戲劇性,哪怕是日常生活的小小矛盾,在曉蘇筆下也是峯迴路轉柳暗花明,等到真相大白揭開謎底,小說卻戛然而止,只留下些許意趣令人回味。

《陳仁投井》裏,女兒因爲謠言上吊自盡,陳仁與兒子兒媳關係不和,陳仁生無可戀決意投井。按照油菜坡的風俗,誰家的井要是淹死了人,就算是廢了,不但沒有人敢喫這口井的水,被投井的人家也會沾上晦氣連年遭受厄運。陳仁連看了幾口結仇人家的井,村子裏人心惶惶。小說結尾卻出人意料,陳仁沒有報復仇人們而選擇了掛上一塊大石頭死在自家的井裏。小說結尾寫道:

這恐怕是油菜坡最淺的一口井了。……米鳳有點迷糊地問老湯,陳仁在脖子上拴個大石頭幹什麼?老湯說,他是怕水淺了淹不死啊!老湯的話還沒散,陳義又尖利地哭了一聲。

陳仁最終選擇投自家水井,沒有報復他人,他的善良忠厚忍辱負重得到了最徹底的展現。作家通過陳仁的遭遇寫出了農村貧困人口老無所依的現狀,陳仁之子陳義的哭聲也刺痛了我們的心。

《賣滷菜的李學乖》的結尾也令人忍俊不禁。李學乖是個光棍漢,以賣滷菜爲生,爲人本分老實。他本來出於好意送醉酒的歲歲回家,卻遭到歲歲流氓男友棒頭的百般訛詐。蒼天有眼,正義戰勝了邪惡。小說結尾寫道:

再後來的事情更有意思。十天後,歲歲和棒頭分手了。二十天後,歲歲成爲李學乖的女朋友。三十天後,歲歲與李學乖結婚,李學乖從此結束了長達三十年的光棍生涯。

李學乖出乎意料地贏得了歲歲的愛情。細細想來並不奇怪,李學乖的忠厚本分與棒頭的流氓行徑,孰是孰非,一目瞭然,人心向善,歲歲的選擇也合乎情理。

《剪綵》一文,讀來無比心酸。因爲村裏想修一條水泥路,開三輪車的吳滿升和我一起求爺爺告奶奶,找到既是老鄉又是交通局長的劉亨撥款修路。吳滿升咬緊牙關請客送禮,討好劉亨(容易聯想到流氓大亨)。路終於建成,我被邀請參加通車剪綵。然而就在剪綵當天,吳滿升作爲盜竊嫌疑人被警方抓捕。

結尾寫道:鎮長剛說完,我發現村長的兩條腿陡然軟了一下,好像有點兒站不穩了,我想趕快把他扶住,可手還沒伸過去,我的兩條腿也軟了。我也有點兒站不穩了。後來,我和村長同時癱在了油菜坡村委會的院子裏。

小說至此,事情真相大白:修路的錢並不是來自劉亨的撥款,而是吳滿升不得已想方設法弄來的,甚至爲此觸犯了法律。吳滿升一心爲村民着想,而劉亨的流氓嘴臉也暴露無遺,小說前文鋪墊的劉亨官僚作風也終於落到實處。

《撒謊記》中,爲了騙取醫保的三千多塊錢,趙直請客送禮,低三下四。小說結尾寫道:

醫院結賬時,按規定報銷了三千多塊錢。我對賬和錢不是很敏感,艾蒿在這方面比我強。她估算了一下,我們把送禮、請客和那頭肉豬加起來,也差不多有三千塊。艾蒿欣慰地說,總地算起來,我們也沒喫虧,多少還佔了一點公家的便宜。她的意思是說,這次撒謊總算沒有白撒。

機關算盡,鑽營投機,最後落得個如此結局,真是辛辣的諷刺!

結尾揭開謎底,富有戲劇性,這在曉蘇小說中不是少數。《回憶一雙繡花鞋》裏讓金菊最意想不到的是,丈夫的出軌對象居然是婦女主任秋紅,這是金菊覺得最不可能的人物。而在我們認爲金菊一定會找秋紅算賬的時候,金菊卻選擇了原諒。是啊,時間會撫平創傷,淡忘仇恨。《礦難者》小鬥是主動赴死的;《幸福的曲跛子》也是故意把腳伸到車輪底下的;《鎮長的弟弟》根本就不是鎮長的弟弟;《等馮欠欠離婚》楊耕田幾經周折等馮欠欠離婚後跟自己結婚,等來的結果是馮欠欠突然嫁給了有錢有權的馬豐收,馮欠欠大概就是逢錢錢吧,愛的是錢不是人;《道德模範劉春水》根本不願成爲道德模範……這些小說的結尾,或者諷刺,或者批判,或者同情,作家從日常生活的感性層面上,盡力去發現、捕捉和傳達潛藏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微妙情調和獨特趣味,進而彰顯出感性生命的無限豐富性與多種可能性。

曉蘇有些小說的結尾十分注重意境的營造,渲染一種情調,傳達一種趣味。有的重情,有的重景,有的情景交融都無一例外地昇華了小說的主題,有相當一部分作品上升到了人性的深度。

《花被窩》就是最好的例子。因爲丈夫長期在外打工,秀水有了私情。當她心懷愧疚惴惴不安的時候,因爲一牀花被窩,她和婆婆相互寬容。小說結尾寫道:

後來,兩個人都有點醉了。

婆媳二人同病相憐,真心理解,一牀花被窩喚醒了婆婆的年輕時代,也喚起了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共鳴,她們盡釋前嫌,把酒言歡,酒不醉人人自醉,在微醺中享受幸福。在日常生活中的種種矛盾和糾結彰顯了人性的複雜,而這樣的結尾,拓展了人性的空間,豐富了人性的內涵,煥發了人性的魅力,從而令人回味無窮。

《回憶一雙繡花鞋》的結尾寫道:

他們笑得很開心,臉上的笑容比天邊的晚霞還要燦爛。

金菊知道了繡花鞋的真相,既原諒了相濡以沫的丈夫,也寬容了秋紅,放下愁怨換來的是恩愛和溫情。這樣的幸福一定比天邊的晚霞還要燦爛。

《花嫂抗旱》結尾寫道:她(指花嫂)扒開被雨淋溼的蚊帳朝外面一看,乾枯的河灘上已經被雨淋溼。

因爲抗旱,村民們本已經互不理睬。但是花嫂來抗旱後化解了他們之間的矛盾,她的善良和熱情如同甘霖一般滋潤了土地,乾涸的心靈慢慢甦醒。這裏看似寫河灘,實則寫人,是對人性復甦的歡欣。

《推牛》中,因爲爺爺高雲天被強行宣傳爲捨己救人的英雄,父親高紅旗在虛榮中沉迷不能自拔,臨死前才說出事情真相。孫子高分田爲還原真相卻遇到重重阻攔。小說結尾寫道:

從金滿堂家出來,天已經黑得像鍋底,我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高分田一家三輩受到虛假榮譽的深深傷害,虛假的榮譽稱號就像烏雲一樣壓在高家的頭上,遮天蔽日,看不見藍天看不見希望。在追名逐利的環境下,高分田還原真相的希望,也正如已經黑得像鍋底的天,叫人看不見光亮。這結尾引人深思發人深省。

《金米》是一篇具有寓言性質的小說。爲了保存最後的金米種子,九女獻出了生命。結尾這樣寫道: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那一片倖存的金米看上去猶如一輪初升的太陽。

九女一生熱愛金米,爲種金米費盡周折,金米和九女的生命連在一起,是她生命的希望和曙光,爲保護金米她甘願獻出生命的代價。金米是光明,是希望,是生命裏的太陽,照亮了人生。這是極有力的一筆,如果沒有這一筆,小說就會蒼白無力。

曉蘇小說的結尾藝術使小說既好讀又耐讀,提升了小說的可讀性。曉蘇小說通俗性強,故事性強,小說好看好讀。柴米油鹽喫喝拉撒的日常生活在曉蘇筆下變得饒有趣味,常讀常新,百讀不厭。這樣的生活趣味,看上去沒有什麼深奧之處,但仔細琢磨,卻無不透出生活本來的原汁原味,充分保證了小說的好讀。《椏杈打兔》的毛洞生爲領取養老金更正自己的真實年齡,四處奔波,大費周章,結局卻出人意料: 他放棄領取養老金放棄更正自己的年齡。原因卻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他的養老金手續辦成了,估計也跟姜廣財一起在領取養老金的路上騎摩托車摔死了。谷嬸越是反對谷珍去騙色的謝去病那裏除癬,谷珍反而真的與謝去病有了私情(《除癬記》)。鄒少芸爲尋找失蹤的小姑子劉貝,歷盡艱辛找到後卻發現劉貝根本不願意回到窮困的家裏;她犧牲自己的身體拼命保護劉貝不遭受匪徒的蹂躪,殊不知劉貝早已失去了少女的貞操(《姑嫂樹》)曉蘇很擅長這樣運用驚人的結局來揭開謎底,既意外有意內,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展現生活本身的豐富性和複雜性。

曉蘇小說不僅好讀,而且耐讀。通常在我們忍俊不禁會心一笑的時候,小說的意義也隨之浮出水面。曉蘇的有些小說寓言化特徵十分明顯,比如上文分析過的《金米》,金米是希望光明的象徵,小說結尾九女以生命捍衛的金米也是在捍衛自己的希望。曉蘇還有相當部分篇目在探討人性,《花被窩》、《花嫂抗旱》結尾的意境和韻味給我們帶來人性的溫暖;《松油燈》也是探討人性的佳作,這是一篇沒有結局的小說,到最後瞎子也沒有找到給他送來特殊生日禮物的女人,留下謎一樣的人性空間。這些作品,不僅好讀而且耐讀,讓我們在有意思的感性體驗裏領會到有意義的理性認識。

曉蘇小說的結尾藝術賦予了作品的傳統性與現代性,實現了傳統與現代的融合。傳統性與現代性既不是典型的二元對立結構,也不是一對無法調和的矛盾。在曉蘇小說中,傳統與現代是相互依存的存在。前文說過,民間文學的特點之一就是注重故事性。曉蘇是講故事的高手,他的小說也淋漓盡致地展現了故事性的特點,尤其是出其不意的小說結尾更使這個特點得以放大加強,讓人印象深刻拍案叫絕。這一特點顯然是來自民間文學的薰陶,顯示出曉蘇小說傳統性的一面。曉蘇小說的現代性在小說結尾裏也得到有力體現。小說結尾通常打破慣性思維,繞開必然性,繞開日常思維,獲得了意想不到的結局,卻又往往在情理之中。婆媳關係的和解,夫妻之間的諒解,鄰里關係的相處,甚至作爲光棍漢們的大衆情人等等,我們都能感受到作家對於人性的探討。還有,無論是反諷、批判,還是懷疑,都是現代性的體現。而小說結尾部分通常運用的誇張、變形、荒誕和象徵,也是常見的現代敘事技巧,同時也融入德里達的解構思維和巴赫金的狂歡精神,從而在傳統性的底蘊中閃耀着現代性的光芒。

曉蘇是具有獨特風格的作家,他的小說有很多藝術經驗值得總結,結尾藝術就是其中之一。寫詩作文,古人提倡“六字法”:鳳頭、豬肚、豹尾,大致是說起要美麗,中要浩蕩,結要響亮。曉蘇小說結尾正如同豹尾一樣雄勁響亮。

【 本文原載《文學教育》2020年第1期上旬號 】

作者像

陳瑤,黃岡師範學院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研究、湖北作家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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