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红薯

冬夜,一轮寒月挂在天际,浓霜安静地降下,空气中弥漫着寒气。火塘里火苗红红,但是还抵不住这降霜之夜的寒冷。父亲却毫无怨艾,甚至还有些欣喜,因为他制做红薯粉条的事早已列上日程表了。在乡间,制作红薯粉条最适宜的天气就是浓霜降临的晴好天气。

堆放在堂屋里的八百多斤红薯,父亲说预备打成粉制做粉条。洗红薯的事通常是母亲和我完成。

洗红薯也是一份需要耐心的活计。洗的时候,通常也是选择一个晴好的天气,先准备一个大大的槽盆,将槽盆里放满一半的水。然后将红薯一背背倒进去。

母亲洗红薯的时候,她特别细致,拿着竹刷将每一个红薯褶皱里的泥土都刷掉。她还强烈要求我将那少量的白心红薯拿出来,留质量最好的红心红薯。冬日里,尽管阳光照耀,但水还是有些冰冷刺骨,我比较潦草,总是挨母亲的批评。她说,不然制作的红薯粉里含杂着泥沙如何吃。

洗好的红薯(来自网络,侵删)

家里用来制粉条的红薯不是很多,一般是这边洗那边就打红薯糟。

洗净的红薯一背背送到正在家里将红薯打糟的师傅那儿,师傅动作不紧不慢,一个个将红薯喂进机器的进料口。出料口是被打成糊状的红薯渣,堆积在预先准备好的塑料纸上。

我们这边洗,师傅那边打。好在师傅这边速度不是很快。洗红薯的水,在洗了四五背红薯之后,就要舀出来换掉,同时,还要把盆底的泥沙铲掉。如是循环往复,预备打粉的红薯从洗到打成糟,时间通常是大半天。

送走了将红薯打糟的师傅后,母亲也不会有丝毫的休息时间。

粉碎的红薯糟

她又要将那堆积的红薯糟过滤,沉淀成红薯粉。任务繁重,这时候,父亲也会帮忙。父亲找来木架子,母亲在上面装好包袱,包袱下面还是那只槽盆。他一瓢瓢舀来红薯糟倒进包袱里,母亲往包袱里倒水,然后不停地晃动四角置于架子上的包袱,红薯糟里的淀粉滤进槽盆里。

这个过程,全凭母亲把握,往包袱里倾倒水,不宜倒太多,也不可太少,间或,母亲还要揉捏、翻动包袱里的红薯糟,最大限度让红薯糟里的淀粉浸入槽盆里。

八百多斤红薯糟的过滤盆要准备两个。红薯糟被母亲耗费六七个小时过滤完之后,两个槽盆就静静放置,静等淀粉沉淀。完成过滤这一过程,母亲一直是站立着的,常常累得浑身无力。看着母亲如是辛苦,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心里很为复杂。

沉淀红薯粉

经过一夜的放置沉淀,红薯淀粉与水完全分离,淀粉沉积在水底。于是,母亲轻轻地舀去水。我说要帮她,她说我动作幅度太大,导致淀粉又重新被激荡起来,这个事需要的是细心。

除完水,铲出红薯粉放在包袱里滤去水,再放在竹匾里晒干、捣碎捏成粉。是时,银白的红薯粉在阳光下散发着山野土地的馨香,已完成了华丽转身。

晒红薯粉若是没有太阳,没晒干会长霉,母亲会小心呵护。这时的红薯粉,可以用开水冲着吃,也可以煎着吃。味道软糯香醇,但还是比不上红薯粉条好吃。

晒红薯粉

夜降浓霜的冬月,是制作粉条的最佳时节。

父亲请了好几次手工制粉条大师了。大师们很忙,但最终也拂逆不了请求。

记得,那是一个浓霜降临的早晨,不知他们来得有多早。我起床的时候,已经见得庭院里的竹竿上挂满了刚制作好的粉条了。我家厨房里白烟笼罩,一盏昏黄的灯努力穿透浓浓雾气的包围。

制作大师正站在灶台上把已经揉制好的糊状红薯粉倒在四角都固定好的漏子里,粉条自漏子直溜溜下滑坠入热水锅里,父亲快速地穿过竹竿,然后过一下冷水,挂在庭院里的竹竿上。

厨房里热气腾腾,雾气弥漫。而庭院里是白霜和冷气,瓦片上、树木上,覆盖着一层冷酷的白色。天地之间,被浓霜覆盖,裸露的耳朵冷得钻心生疼。

制作大师不时蹲踞式稳居在灶台上,一心专注制作粉条的细节,生怕出任何纰漏。间或,他还要指挥帮手注意红薯粉揉制成糊状的水与粉的比例以及柔和的程度,这一过程不能太少或者太过,否则都会对制作粉条的质量有影响。

制作好的粉条,颜色是淡灰色的。大师说,略带黑是红薯粉里有杂质,太白的粉条是有掺假,用的是木薯粉。大师四五个小时的忙碌终于换成了满庭院晾晒于竹竿上的粉条了。

父亲说,他们是从半夜就开始制作了的。大师毫无怨言,他说乡里乡亲的,只要看得上手艺,丢工丢日都要干。

看着晾晒于庭院中竹竿上的一排排红薯粉条,母亲有些欣慰。毕竟她的辛劳已经换成即将出售的商品了。2000年的时候,手工粉条能买十元一斤,价格还是不错。尽管乡里很多人都种红薯,制作红薯粉条,但这种真正源自山野的手工粉条是供不应求的。

这种手工红薯粉条是真正的原生态,每一道程序都毫无速成的痕迹。

吃起来味道鲜美,有一种与泥土契合的味道,绵软而富有韧性。

粉条以开水泡发,无论是猪肉炖粉条,还是用油汤下着吃,耐咀嚼且硬度适中。

柴门风雪,一家人围炉吃着腊肉炖粉条,不紧不慢地喝着自家酿制的酒,空气里弥散着粉条与腊肉的香味,尽管屋外是飞雪连天,也算得是拥有一种简单的幸福了。

山野之人是不屑行色匆匆的,一年年,他们种红薯,制作红薯粉条,就像与土地签订了契约,坚韧地活着。红薯坚韧生长于山野,而粉条营养山野之人的脾胃,这坚韧就不断温养与传递。

寒冬腊月来临,山野之人就开始与粉条进行一场神形契阔的交流,在这个呼唤绿色与原生态的信念里,山野的坚韧品性也不失有一种敬仰与回报。 (乡土文苑,杨冬胜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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