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爲毛澤東1938年8月22日在中共中央黨校講話的演講稿《當學生,當先生,當戰爭領導者》。該文內容除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有所披露部分內容外,全文系首次公開發表。以下爲講話全文:

毛澤東在延安

當學生,當先生,當戰爭領導者

(一九三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毛澤東

同志們,說了很久要來講話,但回回沒有來得成,很對不住。今天講三個問題。第一,當學生;第二,當先生;第三,當戰爭領導者。

同志們現在都是學生,又何必來講當學生呢?況且有一部分同志快畢業了,畢了業就不是學生,其他的同志也等不了多久就畢業,爲什麼還要說當學生呢?豈是學生要永遠當下去嗎? 我說對的,學生要當一百年。什麼道理呢?又是怎樣講呢?因爲同志們快畢業了,其他的幾個月以後也要畢業了,所以來對這個問題貢獻點意見。

黨校是學校,住在這裏就是當學生。出了黨校門是否學生就當完了呢?有人說是的,畢業了。我反對,我說不畢業,但文憑還是贊成發,畢業典禮也贊成舉行,這是畢業又不畢業。畢業告一段落,畢業後還要大學特學。無論進了黨校、抗大、陝公,外面的中學、大學,都是一個人,尤其是革命的人、一個共產黨員的開門。學校生活是一種開門性質,把門打開是想進房子去。進了房子,事情就多得很,在裏面喫飯、睡覺、做工作,可以住上十年、幾十年。外面的大學三四年,此地的學校幾個月,都是開門。真正要研究東西,不是在學校,學校只算一張門,房子是中華民國,那裏頭纔有多一點、深一點的學問供你研究。

現在講門與房子的關係,不開門就不能進房子,叫做關門主義。強盜進房子,不得其門而入就要窬牆,小偷就打一個洞開扇小門,總而言之要開門。學校雖只幾個月,但學了一個方法, 除了方法以外,還有什麼沒有?沒有了,真的沒有了。黨校所學的是馬列主義的方法、革命的方法、羣衆工作的方法、黨的工作方法。如同下河游泳,必須先學如何遊法,但還不算大游泳家,必須要真的下河遊一遊。如果游到中間,掉下去了,就不算好角色,是進門就嗚呼。我們學的方法是爲了戰爭,就要到各個戰場上去做工作,在工作中取得勝利,纔算好角色,但這張門的打開是要緊的。這是第一個問題的第一。

第二,如果活一百歲,今年二十歲,那還有八十年學生可當。學校以外所學的比學校學的多得多。學校所學的只是兩手的一個指頭,校外學的卻有幾個指頭。不但如此,孫中山先生是學生,學的是醫;他學了三民主義沒有?一點也沒有學。他學了中國革命方針、方法、政策沒有?一點也沒有。但孫中山先生是中國民族民主革命的領袖,他的一套不是從學校來的,而是在外面的大學校學的。小黨校在這裏,其餘如陝西、河南、湖北、湖南、江西、福建、廣東等等都是大黨校。如果周遊列國,到了英國、美國、法國,那裏也成了大黨校,大黨校者地球也。假使說黨校在延安東十里,這話對又不對。對的是小黨校在此,的確在此;不對的是大黨校在全地球,那裏面的東西多得很,天文地理等等之類,學之不盡,取之不竭。學到一百歲,人家替你做壽,你還是不可能說“我已學完了”。因爲你再活一天,就能再學一天,你死了,你還是沒有學完,而由你的兒子、孫子、孫子的兒子、孫子的孫子再學下去。照這樣說,人類已經學了多少年呢?據說是五十萬年,有文明史可考的只二三千年而已。以後還要學多少年呢?那可長哉長哉,不知有多少兒孫一代一代學下去。所以黨校學生不可自稱老爺,我們出去,要時常帶着學習的態度。學校學習是第一章,以後要不斷地學下去,活到老,學到老。每到一處, 不要宣佈自己是大老爺,要宣佈自己是學生,老老實實問一問情形,地形路途,東南西北,苛捐雜稅,貧農,富農,男男女女都查個清楚。從前怎樣,某年怎樣,如何發展,弄個明白。在黨校就把黨校弄個清楚,黨校歷史怎樣等等;出去當縣委區委,首先至少把一縣一區查一查清楚。不要亂下命令,更不要你的命令別人做不到立即加以處罰,不弄清情形而亂下命令是要不得的。譬如開批評會開展鬥爭,說某人是機會主義,但如果不把他歷史地、全面地弄個清楚, 他不會接受你的批評。弄清楚了,才能對症下藥。隔靴抓癢是沒有用的,原因在於沒有抓到癢處。解決問題也要抓住其要點纔行,如說打日本如何打法,種種理論如亡國論、速勝論等都沒有抓到癢處,持久戰纔多多少少抓住了一些。你們出去無論打游擊,做黨的工作,羣衆工作, 不管對象是誰,都要找清他的底子。試問是否可以看看《列寧主義概論》?一面做工作,晚上看兩頁書,是可以的,也是必要的,但書本以外的東西也要研究。所以書本上的與非書本上的都是可學的與應學的,而沒寫字的是大學校。在黨校學了一個方法,出了學校還是學習,在實際鬥爭中,在工作中,尤其要老老實實當學生。

我們在學校學了馬克思主義,已經比孫中山還強些。講到馬克思,他有沒有在學校學了馬克思主義呢?據我所知,他不但沒有學,並且相反,他學了反馬克思主義。他的先生黑格爾是唯心論,馬克思是唯物論,他們兩個不相同。馬克思主義是在學校外面學的,是在德國、法國等處看書、看事而學的。所看的事,有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打仗,有法國資產階級革命、巴黎公社革命和英國勞工運動,並且學了中國革命。後來寫了許多書,成爲無產階級革命的太上老君、開山老祖。他的法寶可使資產階級頭痛,法寶就是馬克思主義,這是學校外面創造出來的。列寧也是在校外創造了列寧主義。中國也可以有列寧、馬克思,黨校七百人中間出一二十個馬克思,並不稀奇。

你們在學校已經學了馬克思主義,將來繼續學習,向工人學,向農民學,向知識分子學。還要向資本家學,就是研究資本家如何剝削的一套;還要向土豪劣紳學習,他們的鬼鬼怪怪要研究一下,他們爲什麼能富,爲什麼能討小老婆;還要向日本帝國主義學,爲什麼他有強大的飛機大炮,他的戰略戰術如何,政治情況又如何等等,同時打仗一定要了解他的情況,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知己要向自己學,如向工人、農民、知識分子、資本家等中國人,知彼就要知道帝國主義。我們要最後勝利,如不知己知彼,就不可能。知己知彼就得學習,隨時隨地當學生。很多好同志有學習的精神,不把自己作爲了不起,沒有說學了游擊戰、社會科學等等就滿足,黨校沒有這樣自大的作風。但也有少數人以爲自己地下全知,天上一半,不肯老老實實瞭解客觀情形,把這情形研究一下,再想個辦法,施之於事,就是不肯採納由外到裏、由裏到外打倒日本的辦法。我所說的就是要學這個辦法,這就是從馬克思那裏來的。中國有些古人也講這話,如孫武子然。這是第一個問題,在學校學習等於開張門,出去後要大規模地學習, 第二種學習就是大黨校,你們能這樣,我們就放心了,不會犯大錯誤了。如果不用這個辦法, 不先了解客觀情況之後經過考慮再下命令,一定很危險,我想黨校同志們是有這樣的意識。

第二個問題是當先生。當學生又當先生,豈不怪哉?一點也不怪,就是這樣。當先生的除了學校教員外,每一個共產黨員和革命分子都有責任,在做事中間要當先生,也就是當學生同時當先生,每一個人有責任教育別人。我們中國人很多,四萬萬五千萬,但這些人懂得不很多,什麼團結抗日,什麼民主政權,什麼民生幸福,持久戰,游擊戰,運動戰,什麼天地人和, 一二三四,趙錢孫李,等等懂得很少。所以教識字的是先生,中學大學教書的是先生。我們還要放寬些,出去開學校,不用錢,房頂是天、房底是地,開露天大學,但這不是叫每個人都去當學校教員,而是說無論做支部書記、縣委區委、青年救國會、自衛軍、少先隊、農民會、工會、婦女工作、游擊隊、新聞記者,你所知道的就當先生,不知道的就當學生,學瞭然後再去教育他們。馬克思就是這樣,從無產階級學習了,又去教無產階級。他的先生有幾百萬工人, 工人覺得冷,覺得餓,都教育了他,工人打機器,也教育了他。後來工人懂得剝削者是誰而不打機器了,要怪機器所有者資本家了,於是工人打資本家,這些都教了馬克思,造成了馬克思主義,馬克思再去教工人。你們也如此,要從老百姓處學習,造成你們的東西,再去教老百姓, 不斷地教老百姓。團結幹部也是如此,一定不怕麻煩地教他們。從前有個好教員孔夫子,他慢慢地來,弄清了學生脾氣,使學生都喜歡,然後好好地教他們,所謂“循循善誘”。他又學而不厭,隨時當學生。如果你們有人會學得厭,就不如他了。孔夫子還有一件事,當先生不打盹睡,所謂誨人不倦。你們出去無論做什麼工作,也要不打盹睡,如果倦了,要用鑽股法刺一下。總而言之,要好好地弄清楚,不要不耐煩。如果每人能誨人不倦,不倦地教育人家,團結幹部, 則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四萬萬五千萬人民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可以團結起來,提高政治文化水平,先提高了幹部水平,繼則人民水平都提高了。同志們要肯去講,肯去說,有臺就演講,不要害羞,不會說就練習演說。有機會不演講,有談話機會不談話,就不是共產黨員。大家要有積極地教育人家的精神,就是當先生。

因爲同志們不久要出去做各種工作,無論做城市工作、鄉村工作、軍事工作、政治工作、文化工作、教育工作,我都要同志們抱這樣態度。但如果宣佈“我做先生”,那就壞了,羣衆都會慢慢地脫離你,最後剩下你一個。這就是不要擺架子,先生架子擺不得,有點臭氣,擺老資格是件壞事,“老子二萬五千裏”就是擺資格,使人討厭。孟子說“人之患在好爲人師”, 我提倡當先生,但又反對當先生,所反對的是自稱先生。同志們都不要擺臭架子,就是要恭恭敬敬,客客氣氣,才和人講得通,你的心和人家的心相通起來。無論是羣衆、父母、朋友或最親愛的,都要把心打通,不要架子。每人都要有教育人家的精神,都要有提高幹部水平的責任, 要說到舌子爛,喉子幹,就是說要肯講肯說,多講多說,不倦地講,不倦地說,有當先生的精神,但沒有先生架子。

第三個問題是當戰爭領導者。也許有人說“要我去當排長,我尚未學會,我不去”。不是如此。黨校同志大多數不去當排長或師長軍長,但又不一定不當。我就當過師長,在井岡山當了一回。我既未進過黨校,也未進過軍校,逼上梁山,不得不當,何況你們進過黨校,當過學生自衛軍呢?如果一逼,還是不得不當。但黨校畢業生還是不當師長的多,而要去做黨的工作與羣衆工作。那麼如何說戰爭領導者呢?現在戰爭參加者是共產黨與國民黨,共產黨是抗日戰爭的領導者,如果共產黨員不懂得戰爭的道理,不懂如何指揮,就當不成功戰爭的領導者,所以今天來講一講。

在中國今天干革命,離開了戰爭就不行。第一,中國現在的情況是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第二,這種國家的革命任務是要獨立要自由。半殖民地是不獨立、半不自由,半封建是不自由。中國既然是不獨立不自由的國家,換句話說就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家,所以就要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勢力,換句話就是要獨立要自由。第三,用什麼方法來達到獨立自由,完成這政治口號,做到對外獨立、對內自由呢?方法多得很,黨的工作、工會農會、組織政府、分配土地、辦報紙、辦學校,各種方法,各種方式,但戰爭是與敵人鬥爭的主要方式,也就是說戰爭是中國革命的主要形式。以歷史看,鴉片戰爭是戰爭,太平天國是戰爭,辛亥革命是戰爭,北伐是戰爭,十年蘇維埃是戰爭,今天抗日又是戰爭。在中國謀獨立和自由,廢除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主要手段是戰爭。國民黨一路幹戰爭,共產黨也幹過戰爭三回,第一回北伐,第二回紅軍, 第三回抗日。因此不論做哪一項工作,都要管戰爭,要和戰爭配合。現在有一批同志到山東去幹黨的工作,他們除了和游擊隊配合以外,還有什麼辦法?不然只有走,或者坐監。在山東做黨的工作,離不開游擊隊、抗日自衛隊、少年先鋒隊。山東的梭鏢很長,日本兵很怕,因爲這也是武器,也是軍事,也是戰爭。如果有步槍,那就更好,所以大家要研究戰爭。黨校同志對戰爭是門外漢,這句話相當對,又不完全對。同志們未進過抗大,但可以進一進,如果不進, 學學舊戲裏進門的辦法,兩手一張,不消一個鐘,也就進了去。這就是說只要有決心。研究書籍也好,到了泰山就向老百姓研究一下、調查一下,就會有辦法,就會組織隊伍。一一五師副師長聶榮臻同志從前是第一軍團的政治委員,現在是五臺山的軍事總指揮,他就是用兩手一張、一步進門的辦法學了戰爭,陝北許多人民也都是這樣來的。西班牙有許多軍長、師長、團長也是如此,昨天在挖煤,帝國主義侵略來了,就爬出洞來去當兵,當兵有了經驗,就升排長、連長、營長、團長、旅長、師長到軍長,這些人都未進過軍事學校。中國的徐海東、賀龍也是好例子。軍事不用學,將來都可當軍長,只要你肯幹。連這也是逼上梁山的。日本帝國主義已離武漢不遠,如果武漢一失,日本帝國主義的胃口不喫則已,一喫便想再喫,他還要西安、廣州、南昌,中國只剩下峨眉山。如果大家到峨眉山去當和尚,我就不贊成,你們也不贊成。但那些日本佔領了的地方,除了武裝,除了戰爭,還有什麼辦法呢?不幹戰爭,如何做工作,如何辦農會工會,如何辦學校呢?上海、平津等地的工作要做,但是第二位,只能偷偷摸摸,小聲講話。黨的主要工作要放在戰區,用戰爭方式來擴大游擊區,來擠日本。朝東一擠,擠到平漢線; 朝西一擠,擠到同蒲路;南到正太,北到平綏,中間五臺山就屬於我。擠得日本兵怕八路軍, 只剩下平漢線一條。不但擠白天,而且擠晚上,鐵路在晚上就歸我。其次一擠,擠到北平城, 弄得火也熄了,城門緊閉。用這方法擠日本,擴大抗日政權,消滅漢奸統治,擴大黨,擴大黨的威信,組織游擊隊、自衛軍、工會、農會,再加上外國的援助,日本內部的反對,使帝國主義的路斷了。馬克思算得好,說帝國主義要死,日本帝國主義就是在中國抗日政權的建立、國際的援助中國和日本國內的叛亂之下而死的。於是中國的獨立自由到手,開個慶祝會,黨校學生散到全國各地,到那一天大家都慶祝。戰爭沒有困難,想做就有。女同志又怎樣呢,八路軍不要就不幹戰爭嗎?也不!中國從前有穆桂英、樊梨花,將來中國還要產生許多女戰士、抗日的女英雄。這是要講的第三個問題。

問題越講越大,要當學生,當先生,當戰爭領導者,再有沒有?沒有了。如果再要有點, 還是沒有了。我還要到黨校來,將來有機會可再講。“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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