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黃曉、劉珊珊

 《止園圖冊》，明，張宏，紙本設色，每幅縱 32 釐米，橫 34.5 釐米，現藏柏林東方美術館。20 幅圖冊表現了明代蘇州止園的盛景風光，最左一幅以鳥瞰圖的方式描繪了止園全景

1996年5月16日至7月21日，美國洛杉磯郡立美術館（LACMA）舉辦了一次長達兩個多月的展覽，主題是一套描繪中國明代園林的繪畫——張宏《止園圖冊》。這套圖冊共20幅，描繪了一座園林的全景和不同局部，當時分屬四處機構和藏家所有，這次展覽是它們首次以完整的面貌呈現在世人面前，在國際上引起轟動。

最早關注止園的是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高居翰教授。高居翰（James Cahill，1926—2014）是美國著名的中國藝術史專家，在世界範圍內都享有不低的學術聲譽。1956—1964他擔任弗利爾美術館中國部主任，1965年起執教於伯克利大學藝術史系，曾獲得美國大學藝術學會終身成就獎和查爾斯·朗·弗利爾獎章。高居翰發表過200餘篇（部）中國藝術的論文和著作，被譽爲“20世紀最懂中國畫的美國人”。

高居翰爲中美的文化交流做出過重要貢獻。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次年高居翰即成爲首個訪華藝術和考古代表團的成員。1977年，他作爲中國古代繪畫代表團的領隊，第二次訪問中國，此後多次到中國講學、交流，曾受聘爲潘天壽講座的首任教授，對中國人民的感情友好。高居翰的主要著作已陸續在大陸和臺灣翻譯出版，有力推動了中國美術史的發展；同時他還不遺餘力地提攜和幫助中國學者，協助他們出國訪學交流。2013年高居翰將自己共計1449種1893冊的私人藏書全部捐給中國美術學院，還在杭州建立了“高居翰圖書館”，讓這批藏書充分開放，供更多的人借閱學習。

高居翰與《止園圖冊》的緣分可以追溯到20世紀50年代，當時他在美國馬薩諸塞州首次看到完整的20幅圖冊，便立刻被畫家獨特的寫實風格吸引。此後他在哈佛大學的諾頓講座和系列專著《氣勢撼人》 《山外山》中，都將《止園圖冊》作爲中國寫實主義繪畫的經典作品來介紹，確認了張宏在中國繪畫史上的重要地位。高居翰認爲張宏是園林繪畫領域成就最突出的畫家之一，張宏《止園圖冊》是明代園林繪畫的巔峯之作。可以說，正是由於高居翰的持續研究和不懈推動，止園成爲中美藝術史與園林史共同關注的學術焦點。

高居翰一直斷言，《止園圖冊》描繪的是一座真實的園林，如果深入研究，完全可以根據圖冊重建止園。然而，由於藝術史學者深受中國繪畫崇尚寫意的影響，高居翰又無法確定止園的園主和位置，因而也無法說服人們相信止園的存在。他曾委託中國的園林專家將部分《止園圖冊》在中國公開發表，寄望於找到蛛絲馬跡，然而幾十年過去了，始終沒有止園的消息。

 晚年的高居翰先生

中國學者接力再現止園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2010年。這一年中國學者曹汛在中國國家圖書館發現了《止園集》，爲國內僅存的孤本。通過仔細比對，發現書中的題詩和園記正與張宏《止園圖冊》對應，由此可以確定，止園主人正是文集的作者吳亮，這座園林位於吳亮的家鄉——江蘇常州。曹汛師從梁思成先生，是中國建築史、園林史方面的權威。當時國內只能見到14幅《止園圖》，他委託同樣在進行園林研究的青年學者黃曉和劉珊珊與高居翰聯繫，以求圖冊的全貌。遠在美國的高居翰聽聞找到了止園主人，多年的心願變成現實，大喜過望。他熱情地寄來全套《止園圖冊》複製件和自己歷年收集的園林繪畫圖像，建議共同展開園林繪畫研究。2012年高居翰與兩位青年學者合作完成《不朽的林泉——中國古代園林繪畫》，由三聯書店出版。書中用完整一章介紹了止園，在園林史界和藝術史界引起很大的反響。

隨着《不朽的林泉》在國內外影響日益擴大，止園的故事也越來越爲人所知。止園作爲罕見的能夠根據圖像復原全貌的明代園林，書寫中國園林史上重要的一頁。爲了讓更多人直觀地領略明代私家園林的風采，2015年中國園林博物館決定製作止園模型，由非遺技藝傳承人、微雕大師闞三喜負責，並邀請黃曉和劉珊珊主持止園復原學術研究，以求最大限度地忠實再現名園舊貌。

 中國園林博物館展出的止園模型，長 5.4 米，寬 4.4 米

中國園林博物館是國內第一家以園林爲主題的國家級博物館。此前館內已有一座園林巨雕模型，屬於館藏中的精品，雕刻的是舉世聞名的圓明園，代表了中國古代皇家園林的最高成就。2015年館方組織專家論證，最終決定選擇止園製作精品模型，作爲古代私家園林的傑出代表，與圓明園模型並列。2017年止園模型製作完成，在中國園林博物館正式展出，20餘平方米的巨大模型佔據了整間展廳。同時出版的《消失的園林——明代常州止園》一書，介紹了從《止園圖冊》到模型製作的復原過程。由高居翰發起的止園研究，在中美學人和文博機構的共同努力下，不但找到了園主和園址，園林也以模型的形式重現人間，完成了從平面繪畫向三維實體的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