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經意間哼出的,一定是曾經打動過並一直打動着他的歌。

在我背“牧童騎黃牛,歌聲震林樾。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的小詩的時候,我做過牧童,騎着踏水歡歌的水牛,腰插竹管,短笛無腔,信口亂吹。但我們家的水牛似乎聽懂,它長得敦實強健,據說莊稼或果木邊欣賞音樂邊長會有豐碩的收穫的。所以,牛一定把我的吹奏和胡唱當成只應天上有、難得幾回聞的人間仙樂。

那時我反反覆覆吹的唱的就是兩首:“日出嵩山坳,晨鐘驚飛鳥”的《牧羊曲》和“少林、少林,多少英雄好漢把你敬仰”,前者能唱完整,還會拖腔拉調的。我唱時吹奏時得到的樂趣,一定和前幾天幾個同事一道欣賞的書法家胡立民寫字時享受到的一樣,一個字,怎麼寫都好看;一幅字,怎麼寫都有章法。隨心所欲不逾矩,聖人七十歲修得的境界,我十二三歲唱歌吹笛時就修煉成功,我有些飄飄然。後一首我只會哼兩三句,但我覺得自己會哼。

前幾年去嵩山少林寺的時候,牧羊的白無瑕、淙淙流泉、銀鈴樣甜脆的歌和敏捷勇健、逗笑樂呵的覺遠就交替着清晰的呈現在我的記憶裏。現在回想,一秀美,清瑩秀澈。一陽剛,雄強剛健,這兩粒美的種子,在牛背上洋洋自得的時候,上帝就把它們播撒在我的心田裏了,感謝上帝。

讀書時,我學的是美術,別說鋼琴,連風琴、手風琴也沒摸過。好象是班裏晚會的時候,一個同學唱“你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我覺得很好聽。實習的時候,流行韓寶儀的“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祕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忘記你……”便是現在,偶爾卡拉的時候,我的一位老哥加校友兼同事還會輕鬆的兩腳一踮一踮地哼唱他的“粉紅色的回憶”。我的記憶裏只有綠色、藍色,沒有粉紅色,我在一篇《古城記憶》的作文裏寫到過,那時天是藍的海是藍的,山是綠的樹是綠的,我的記憶裏沒有粉紅。實習時指導老師送別我們唱的《駝鈴》和《北國之春》,我偶爾會有點走樣的哼出來。“慢慢嚼,慢慢走;總會喫飽的,總會走到的。”莫非我的慢性、惰性竟是唱多了駝鈴唱的?

我教過一節課音樂,在我18歲工作第一年教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教室在那所學校中心路北,該是整個校園的中心。我教的是李叔同的“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我所以將歌詞只落一字打出來,一是喜歡,二是印象深記得清。落下的一個字我不願意打出來,因爲我想起唯一評價過我教唱這支歌且說沒想到唱得挺好的家裏二嫂已經不在了,她在2000年3月江蘇衛視一個欄目“超級震撼”播出第一期的那個晚上去世的。

那些真誠關心幫助過我們的人和我們不經意哼唱的歌一樣,都永久的鐫刻在記憶裏,歷久彌深。

這樣的歌兒童能學,是曲調簡單;兒童宜學,是含意豐富;不同的年歲唱起,會有不同的體驗。

還有一首兒童宜唱的歌是《我們的田野》,我18到22歲四年在那所小學工作,下午常會出西小門到無垠的田野裏讀書。那田野,正和歌詞所描寫一樣:我們的田野,美麗的田野,碧綠的湖水,流過無邊的稻田,無邊的稻田,好象起伏的海面……

想起它,就想起那片田野,和那時教書讀書的我,還有青春。

上週六回家看老年人,有一段路我沒選擇坐車,一邊走一邊聽酷狗。上天作證,這種聽法只一兩回,放在袋裏,沒有耳機,單曲循環,包娜娜首唱的《365里路》。那得是二十好幾年前的春晚唱的了。“三百六十五里路呀,越過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里路喲,從少年到白頭。我那萬丈的雄心,從來沒有消失過,即使時光漸去,依然執著……”歌裏有無奈有堅定有蒼涼有執著有悲苦有歡欣。如果一定要找一首自己最愛的歌,我想是它。少小青壯時唱,鼓起萬丈雄心;成穩成熟老邁時唱,可以讓胸中海嶽夢中飛。

雖已朦朧的星辰,阻擋不了我行程。多年漂泊日夜餐風露宿。爲了理想我寧願忍受寂寞,飲盡那份孤獨……

這個早晨,我把這支歌又在心裏唱兩遍。

做初二班主任那年,班裏搞晚會,學生硬拉着要哼兩句,不依不饒。我想起當時聽到的幾句,歌詞好記,平常又平常,既不必太高昂又無須多柔婉,類似現在孩子們唱歌的說唱。所以記得,不只是大庭廣衆之下第一次開口,歌詞不錯也是一個原因。《蒼天在上》的主題曲《用心點燃的紅蠟燭》,好不好,看歌詞就知道:“你爲這世界釀造着甜,你爲這世界承擔着苦,你爲這世界支撐着天,你爲這世界尋找着路,尋找着路啊尋找着路,喫盡了人間千辛萬苦,請你接受我的祝福,它是用心點燃的紅蠟燭。”

後六年,教高一語文,又遇上類似情境。人在江湖久,出手就出手。那時《三國演義》正播放,《歷史的天空》大家都能跟着毛阿敏來幾句,但楊洪基的《滾滾長江東逝水》實在不是誰想唱就能唱的,這一點專門學音樂的或者比較會唱歌的朋友一定知道,但不會唱歌的我除外,因爲不會唱,所以都能唱,我當場就唱了。這個中午,寫這幾行字的時候,我佩服自己的膽量外,臉紅了好幾下。

以後,親友之外的場合,再沒唱過。

總有一兩位歌者,是天地間的精靈,他們的歌那樣激盪魂魄,震撼心靈。在我心裏,鳳飛飛是,周華健是。鳳飛飛的《追夢人》、《雁兒在林梢》、《溫暖的秋季》、《掌聲響起》……許多歌人們都熟悉,尤其是那首《掌聲響起》,我猜想許多人都會有邊聽邊跟唱,常常熱淚盈眶的經歷……聽她的歌,輕鬆時你跟着輕鬆,憂傷時你陪着憂傷,激動時你伴着激動。鳳飛飛也是我印象里人格最高尚的歌者。

“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朋友一生一起走”、“親親我的寶貝”,周華健的這三首我最愛聽。他總是微笑着,用歡快的情緒感染人,用樂觀的心態打動人,用明亮的歌聲開悟人。

有一種日子叫“明亮”,我最喜歡的這兩位歌星用他們的歌告訴我。

看過幾次春晚的人對《難忘今宵》一定很熟,唱到這首歌的時候他們就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哼,也許是沉醉,也許是留戀,也許是憧憬,也許什麼都沒想,就是一種莫名的衝動指引着他。“今宵”到底意味着什麼呢?它就是“我”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中,所以,人正在面對的都叫“今宵”,而所有的“今宵”都正在無可奈何地成爲過去。“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因爲不想就這麼過去,所以人格外賣力地唱着“難忘今宵”,哪怕是徒勞。

一個只知道“生活在別處”的人,永遠整不明白爲什麼“今宵”是那麼令人“難忘”;一個只知道“今宵”“難忘”的人,永遠不能擁有敞亮的“明天”。

當“今宵”無情地成爲過去,人就深情款款地懷想另一個重要的日子——那一天。改寫倉央嘉措的詩,由降央卓馬演唱的《那一天》不知打動過多少熱愛或貌似熱愛生活的人。我把歌詞先抄一遍:

那一日閉目在經殿香霧中

驀然聽見是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夜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爲超度只爲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爲覲見只爲貼着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爲來世只爲途中與你相見

那一瞬我已飛,飛成仙

不爲來世只爲有你喜樂平安

那一瞬我已飛

不爲來世只爲有候你

邊抄邊想,佛的“因爲懂得,所以慈悲”,上帝的“喜樂行善,愛人如己”,過往種種,點點滴滴上心頭,於是你的心裏會生出暖意,所有的煩愁憂傷都化作那句——只爲有你喜樂平安。這個“你”是“你”,這個“你”是“我”,這個“你”是“紅塵之上”的每一個“你和我”,“喜樂平安”也就成爲人世間最美的“真言”。

鳥去鳥來山色裏,人歌人哭水聲中。愛歌唱的人,是愛生活和生命的人。祝福所有的歌者。

作者簡介:袁春波,男,1970年生,中學高級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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