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客

壹

漣川颱風眺望塔，三八線上離朝鮮最近、管理最嚴、海拔最高的建築。康明站在荷槍實彈的韓國士兵身前，眺望北方。

這是60年來，他距離父親最近的一次。

這裏是離父親康致中的安葬地——朝鮮江原道鐵原“素字152墳墓1號”（墓地在朝方軍事禁區，外人無法進入），距離最近的一處對外開放場所。

1953年1月22日，時任志願軍第一軍第七師十九團團長的康致中告別了結婚不到3年的妻子高亞梅，告別了年僅2歲的兒子康明，奉命率全團入朝參戰。

同年6月，康致中和該團113名官兵所隱蔽的坑道遭遇聯軍轟炸，唯一的坑道口被炸彈炸塌。當坑道內氧氣耗盡後，所有人員窒息身亡。

康致中犧牲的196.0高地對面，是韓國的坡州市，在其附近的村莊有一片“中國軍”墓地，曾埋有數百具志願軍遺骸。在那裏，每一個墓碑都面朝北方，那是祖國的方向。

據相關學者統計，有超過18萬的志願軍英烈長眠在朝鮮半島。

貳

緬甸密支那，雨林深處的一個村莊。

豬圈底下，一名中國士兵的屍骨露了出來。

這名士兵是1942年2月25日至1945年3月之間，進入緬甸作戰的40萬中國遠征軍將士之一。

僅密支那就曾修建有三個中國遠征軍墓地，現已全部被搗毀，墓地上建起了居民區、學校、菜地、廁所豬圈，也有的荒草叢生。事實上，自上世紀50年代以來，由於緬甸國內政治動盪，緬甸境內的中國遠征軍墓地和紀念碑全被夷爲平地。

有詩人這樣寫道：

在陰暗的樹下，在急流的水邊，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

在無人的山間，

你的身體還掙扎着想要回返，

而無名的野花已在頭上開滿。

▲被拆除的遠征軍墓地

▲緬甸密支那發現的遠征軍將士遺骸，距離地表不足10釐米

張三幸帶着父親唯一的一張照片，等了77年。

他的父親張雙照在20歲那年，根據當時“雙丁抽一”的兵役制，被徵召進了軍隊，那一年，張三幸剛剛出生。

張雙照再也沒能回到陝西省洛南縣張溝村的家。沒有人知道他是哪個部隊的士兵，死在哪兒，埋骨何處。

據統計，中國遠征軍有超過8萬人戰死異鄉，埋骨荒野，截至目前，僅有三十多具遺骸通過官方途徑回國。

▲張三幸保存的唯一一張父親的照片

叄

越南萊州省封土縣，秀美的河谷間有一片陳舊的水泥墓地，墓碑上的方塊字已然模糊不清。

一羣中國軍人在這裏長眠了三十多年。

上世紀60年代末，爲了幫助越南抗擊美國的入侵，解放軍出動數支部隊進入越南，幾乎承擔了越南所有工程的運輸、供給和保障工作，八年內，我軍傷4千人，犧牲千餘人，由於種種原因，犧牲者的骸骨未能運回家鄉安葬，全部埋葬在異鄉。

▲在越南的中國軍人墓碑

肆

究竟有多少中國軍人長眠在異鄉？以下爲官方統計數據：

中國軍人烈士安葬、散落的南亞國家主要有越南、緬甸、老撾、印度。二戰期間，在緬甸犧牲的遠征軍抗日烈士約有8萬人，絕大部分都埋葬在當地。

據中國駐越南大使館2005年編制的《援越抗戰烈士名冊》，1951-1976年，中國軍隊在越犧牲1446人，葬在越南北部、中部22個省的57個墓地。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邊境作戰中，一些追擊敵軍的解放軍官兵犧牲者也埋葬在境外。

《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第六卷載，抗美援老（撾）期間，中國築路部隊、高射炮部隊在老撾犧牲269人，其中210人葬於老撾孟賽、那莫烈士陵園。此外，在美軍空襲中犧牲的5名中國外交人員，葬於老撾北部川壙省的康開鎮烈士陵園。

1960-1961年，應緬甸政府請求，新中國政府曾出境與緬軍共同打擊中緬邊境的國民黨軍殘部，犧牲人數、安葬情況不詳。

二戰期間，還有一些中國軍人犧牲並埋葬在太平洋島國巴布亞新幾內亞的烈士，援建坦桑尼亞、巴基斯坦等國家也有一些解放軍官兵犧牲並安葬在當地烈士陵園。

如此算來，有超過26萬中國軍人的英魂依然在異鄉的土地遊蕩，遙望故鄉。

伍

2014年3月28日，當第一批437位在韓志願軍將士遺骸歸國之時，康明就站在迎接隊伍的中間，胸前掛着父親的遺像，輕聲念出寫給父親和他的戰友們的詩：

“葬我於朝鮮兮，望我祖國，祖國不能見兮，唯有悲泣。葬我於異國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念我兒妻”。

▲康明與父親唯一的合影，攝於1952年12月31日

▲迎接遺骸歸來的康明，他依然沒有等到父親的“歸來”

85歲的志願軍老兵曹秀湖也站在迎接的隊伍裏，他走了20多公里的路，在路邊站了5個多小時，只爲了再看當年的戰友們一眼。

▲老兵曹秀湖

讓英烈回家，這是一個國家的守望。

2018年，退役軍人事務部組織由50人組成的中國青年幹部代表團訪問朝鮮，開展祭掃交流活動。這是退役軍人事務部成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英雄烈士保護法》實施以來，首次組織大規模代表團赴海外開展祭掃活動。

退役軍人事務部褒揚紀念司副司長李桂廣在接受採訪中提到：在印度和緬甸，建有一些二戰時犧牲的中國抗日遠征軍陣亡將士紀念設施，但因年久失修，破壞損毀比較嚴重，發掘保護比較困難……

去年5月1日起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英雄烈士保護法》第十四條規定，國家通過與有關國家的合作，查找、收集英雄烈士遺骸、遺物和史料，加強對位於國外的英雄烈士紀念設施的修繕保護工作。

目前，我國境外烈士紀念設施分佈在27個國家，約180處。在俄羅斯、巴布新幾內亞、坦桑尼亞、贊比亞、埃及、埃塞俄比亞、尼日利亞、阿爾及利亞等國，都有我們的烈士紀念設施。

今天，10位在韓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遺骸，已隨着解放軍空軍飛機回到祖國的懷抱。

願英魂早日歸來，無論多久，無論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