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進一步的結論,中國介入朝鮮戰爭並贏得勝利的結果,不僅徹底打碎了雅爾塔協定對中國的束縛,而且還在地緣政治上使斯大林在外蒙古的“中間突破”態勢陷入困境:蘇聯通過外蒙古對中國北方施加的安全壓力從中國東北方向受到巨大的制約,如果再考慮到蘭新鐵路建成後中國東部各省與西部新疆的聯繫更爲緊密的因素,蘇聯通過外蒙古對中國造成的安全壓力更是大爲緩解。斯大林建立的蘇聯帝國發生的第二次鬆動,是在蘇南衝突五年後,其鬆動地點恰好也是對蘇聯地緣政治利益極爲重要,但也爲蘇聯力所不及的極限地帶——中國東北。

在神州大地,成千上萬的青年學生志願赴朝參戰

在神州大地,成千上萬的青年學生志願赴朝參戰

有人說中國在朝鮮戰爭中取得的勝利“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心理上的”(參見沈志華著:《毛澤東、斯大林與朝鮮戰爭》,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57-358頁)。事實上,中國入朝參戰對於新中國崛起有着極其偉大的意義。

1、中國雙贏:既贏了美國,也贏了蘇聯

首先,中國在朝鮮戰場上的勝利使美國人放棄了他們在雅爾塔祕密條約中對斯大林的“承諾”。1952年2月2日,艾森豪威爾在其“國情諮文”中宣佈他“將要求國會通過一項適當的聯合決議,聲明美國政府不承認過去與外國政府所達成的祕密諒解中所承擔的任何容許這種奴役行爲的義務”。這裏所說的“祕密諒解”就是指雅爾塔協定。儘管美國國會沒有通過這項提議,但在實踐中,《雅爾塔協定》強加於中國的不平等條款已被毛澤東“體面”地廢除。而能夠實現這一點的原因並不主要是1950年建立在友誼基礎上的蘇聯承諾,而是中國在朝鮮戰場上表現出的實力。

第二,蒙古獨立是斯大林落實雅爾塔協定並通過這個協定實現其將中國整個關外納入蘇聯勢力範圍戰略的關鍵步驟。1945年2月11日,蘇美英三國簽訂的《關於遠東問題的協定》即雅爾塔協定第一條規定“維持外蒙古(蒙古人民共和國)現狀”,這一條對蘇聯的戰略意義,不僅是如斯大林告訴蔣經國的是出於西伯利亞鐵路安全的需要,同時還有蘇聯控制中國東北和新疆的戰略需要。外蒙古獨立從地緣政治上看,是在從新疆到東北的整個中國北方的中間地帶撕開了一個大缺口,接踵而至的就是西進新疆和東進東三省,並對中國北京長期保持高壓態勢:一旦中國東北或新疆出現不利於蘇聯的事態,蘇方就會以最短的距離和最快的速度直插北京。20世紀60、70年代中蘇關係緊張時期,蘇聯在中蘇和中蒙邊境屯兵近百萬,就曾對中國北方安全形成重大壓力。

然而,中國在朝鮮戰場上的勝利,讓斯大林利用蒙古獨立中間突破中國這步“活棋”被變成了“死棋”。朝鮮戰爭前,蒙古可以利用掌握在蘇聯手中的中長鐵路直達太平洋西岸,而朝鮮戰爭後,蘇聯將中長鐵路交還中國使蒙古被困在中蘇“如來合掌”之中。失去大海,蒙古就沒有可持續的發展。蒙古的物流要與太平洋連接,就需要暖港,這樣蒙古的發展便在朝鮮戰爭後與中國產生了天然的依存關係,這正如在朝鮮戰爭之前,蒙古的發展必然與掌控中長鐵路的蘇聯產生天然聯繫的道理一樣。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進一步的結論,中國介入朝鮮戰爭並贏得勝利的結果,不僅徹底打碎了雅爾塔協定對中國的束縛,而且還在地緣政治上使斯大林在外蒙古的“中間突破”態勢陷入困境:蘇聯通過外蒙古對中國北方施加的安全壓力從中國東北方向受到巨大的制約,如果再考慮到蘭新鐵路建成後中國東部各省與西部新疆的聯繫更爲緊密的因素,蘇聯通過外蒙古對中國造成的安全壓力更是大爲緩解。相反,外蒙古出海路線由蘇聯轉到中國這一變化又使外蒙古的發展與中國產生不可分割的依存關係,這從根本上改變了中蒙關係的未來走向並必將產生有利於中國的重大變化。

最後,朝鮮戰場的勝利打出了新中國的國際地位。朝鮮停火協定簽訂後不久即1954年4月26日至7月21日,在美國的百般阻撓下,中國被邀參加有蘇、美、英、法等大國參加的日內瓦會議,主要討論如何和平解決朝鮮問題和關於恢復印度支那和平問題。

1955年4月18日至24日,第一次亞非會議即“萬隆會議”召開,中國被邀參加會議,中國總理周恩來率代表團參加。會議廣泛討論了民族主權和反對殖民主義、保衛世界和平及與各國經濟文化合作等問題。中國被邀參加這兩次會議,在事實上打破了美國對新中國的外交封鎖,確立了新中國的國際地位,而這一切又都是中國在朝鮮戰場上的勝利確定的。

由此,中國參與朝戰的結果是“雙贏”:既贏了美國,也贏了蘇聯。中國在這場戰爭中得到的不僅是道義——在1954年、1955年的日內瓦會議和萬隆會議上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與蘇美比較,更有豐厚的地緣政治利益。不管基辛格對美國在這場戰爭中的“收穫”如何虛飾,但在朝鮮停戰協定上簽字的“聯合國軍”總司令克拉克將軍後來在回憶錄中則有坦白交待,他說:“我獲得了一個不值得羨慕的名聲:我是美國曆史上第一個在沒有取得勝利的停戰協定上簽字的司令官。”

2、朝鮮戰爭的戰略槓桿作用——蘇聯帝國的基石松動

關於這場戰爭的深遠意義,目前不爲人注意的還有,它最先撬動了蘇聯(遑論美國)帝國的鬆動。

蘇聯帝國的第一次鬆動出現在對蘇聯地緣政治利益極爲重要,但又爲蘇聯戰略能力所不及的極限地帶——巴爾幹半島,即1948年蘇聯與南斯拉夫黨和國家之間發生的爭執與衝突。1948年3月中旬,蘇聯突然撤走在南斯拉夫的全部軍事顧問和文職專家,兩國關係急劇惡化,6月南斯拉夫被開除出情報局。1949年,蘇聯和東歐國家斷絕與南斯拉夫的貿易關係,對南施加政治、經濟和軍事壓力。同年11月,情報局再次作出決議,攻擊南共是帝國主義的奴僕,號召南人民推翻南共領導人的領導。蘇聯對南共的外交高壓反倒說明,蘇聯對南斯拉夫的離經叛道無可奈何;蘇聯及東歐國家完全斷絕與南的關係也表明,蘇聯帝國邊緣地帶首次出現坍塌。儘管1955年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赫魯曉夫訪南,對蘇、南關係遭到破壞表示遺憾,雙方簽署了《貝爾格萊德宣言》,兩國關係正常化。這也不過是蘇聯在事後對這種坍塌事實的變相承認。

我們知道,斯大林與丘吉爾在1944年月10月達成的關於東歐勢力範圍劃分的“百分比協議”是南斯拉夫各佔50%,這實際上是丘吉爾對蘇聯和英國曆史較量中形成的各自力量極限和底線做出的評估結果。這個結果大體也符合雙方力量的實際情況和歷史經驗,而南蘇衝突及其最終表現出的不和不分的結果也正好是丘吉爾斯大林判斷準確性的客觀印證:南斯拉夫之所以能夠成功擺脫斯大林的控制,其原因就在於南斯拉夫位於俄羅斯國家力量的極限地帶。

斯大林建立的蘇聯帝國發生的第二次鬆動,是在蘇南衝突五年後,其鬆動地點恰好也是對蘇聯地緣政治利益極爲重要,但也爲蘇聯力所不及的極限地帶——中國東北。它具體表現爲蘇聯在1945年通過促成外蒙古獨立已形成了控制中國關外的有利地緣政治態勢,在朝鮮戰爭後反轉爲有利於中國的地緣政治態勢;原來在蘇聯手中的對中國東北的實際控制權,在戰爭結束後則轉到中國手中。1955年,就在赫魯曉夫訪南的同一年,蘇聯宣佈將旅順海軍基地交還中國,這表明蘇聯將斯大林在雅爾塔祕密協議中獲得的對中國東北控制權的正式放棄。

接踵而至的就是1956年發生于波蘭、匈牙利和1968年發生於捷克斯洛伐克的脫離蘇聯的運動。

但是,帝國的動盪並未在波蘭和匈牙利就此打住,它經過短暫停頓後進一步從帝國的邊緣向中心推進。1968年1月5日,捷克斯洛伐克發生了脫離蘇聯的運動。在共產黨領導人亞歷山大•杜布切克領導下的捷克斯洛伐克60年代下半葉越來越顯示出強烈的脫離蘇聯的獨立傾向,在國內政治改革的過程中,提出了“帶有人性面孔的社會主義”。儘管杜布切克的“改革”並不像1956年匈牙利改革那樣激烈,但蘇聯依然將這視爲對其領導地位的挑戰。8月20日,深夜20萬華約成員國軍隊和5000輛坦克武裝進入捷克,爲時半年的動盪才被平息。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斯大林辛辛苦苦建立的蘇聯帝國,就這樣還沒有來得及鞏固就出現了由表及裏的鬆動。

值得注意的是,蘇聯帝國的東歐部分鬆動與遠東部分還是有區別的。與朝鮮戰爭造成的後果不同,帝國的東歐部分的鬆動並不是在西方外力干預下出現的。從南斯拉夫脫離蘇聯到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斯洛伐克這段時間內,以美國爲首的西方除了輿論譴責外,對東歐的上述事件基本採取1948年斯大林對希臘共產黨武裝鬥爭一樣的態度。鑑於西方國家沒有動搖羅斯福、丘吉爾與斯大林曾達成的戰後勢力範圍劃分的默契,並沒有出兵對蘇聯軍隊進行直接阻攔,因此,我們完全可以將它們看做是基於蘇聯帝國的內部矛盾而產生的鬆動。在這些變化中,處於蘇聯帝國國力極限最邊緣地帶的南斯拉夫最早脫離蘇聯的控制,而處於蘇聯國力極限之內的國家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脫離蘇聯的運動則遭到失敗。正因爲失敗,筆者才稱之爲“鬆動”,不然就是解體——正如我們後來在20世紀90年代初看到的東歐發生的那樣。

這裏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撬動蘇聯帝國東歐部分鬆動的真正槓桿並不在巴爾幹的南斯拉夫,而是在朝鮮戰場;而造成蘇聯帝國在遠東鬆動的地方並不在朝鮮戰場而是在中國東北。中國不僅將美國抵禦到三八線以南,同時也使蘇聯看到中國軍事力量的不可戰勝,從而放棄了在雅爾塔祕密條約中獲得的併爲蔣介石承認了的在中國東北的鐵路和港口利益。這場戰爭的結局並沒有改變美國與蘇聯在遠東的勢力劃分,而是與東歐一樣改變了蘇聯帝國內部的控制結構:在斯大林非常不情願的情況下,原本屬於蘇聯勢力範圍的中國東北地區的控制權,在戰爭結束的時候已完全和平友好地轉入中國手中。換言之,1953年朝鮮戰爭使中國東北從蘇聯控制中脫離並轉入中國手中。1953年1月,就在朝鮮戰爭即將簽訂停戰條約的前夕,蘇聯同意將從滿洲里經哈爾濱最終至大連港的這條貫穿俄國遠東關鍵利益線的中東鐵路移交給中國。此舉不僅將中國北方的有效邊界——在蔣介石時期的中國北方有效邊界一直遊移于山海關一線——大幅北推,更重要的是,它也使獨立不久的外蒙古通往海參崴和遼東半島的陸上出海通道從蘇聯控制區轉入中國手中。

斯大林對此看得明白,他曾私下對當時還是南斯拉夫共產黨領導人的米洛凡•傑拉斯說:“這次戰爭和以往戰爭不同,誰解放領土,誰就把自己的社會制度推行到他們軍隊所到之處。絕不可能不是這樣。”也正是朝鮮戰爭的結果使斯大林認定作爲蘇聯勢力範圍的東北將轉入中國之手,只不過與南斯拉夫事件不同的是,這樣的結果是在斯大林的“邀請”下出現的,而且這時的斯大林也因接近生命的盡頭而無力迴天。可以想象,從巴爾幹南斯拉夫到中國東北脫離蘇聯控制的地緣政治變動,對以彼得大帝自喻並剛將彼得大帝像請入自己辦公室的斯大林來說,是非常難以接受的。

抗美援朝的勝利使蘇聯看到中國軍事力量的不可戰勝,從而放棄了在雅爾塔祕密條約中獲得的在中國東北的若干權益。

3、朝鮮戰爭對中國崛起的意義

由上可見朝鮮戰爭對於新中國的崛起有着極其偉大的意義。如果認識和理解了這些意義,我們就對中國入朝參戰會有更深的理解,就對毛澤東爲了中國人民的最高利益兩次——1949年打過長江統一全中國、1951年在金日成的同意下決定停戰於三八線——頂住了斯大林的壓力,爲中國的國家利益作出歷史性和極爲傑出的貢獻表現極大的敬意。

如果我們理解了這些,我們就不會輕率地將中國抗美援朝的決定看作是由於“中國革命的勝利使得毛澤東在欣喜之餘產生了支援世界革命的更爲遠大的理想和抱負,不期而遇的朝鮮戰爭和初戰勝利爲他提供了這樣的機會”,“美國軍隊意外地‘不堪一擊’以及蘇聯空軍的及時參戰使毛澤東充滿了必勝的信心,從而對戰爭總體形勢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更不會輕率得出毛澤東作出抗美援朝的決定是由於“蘇聯、朝鮮施加的壓力使他無法在眼見的成功面前打退堂鼓”,“剛從山溝走進大城市的中國領導人缺乏在國際舞臺上的外交經驗和知識”等想當然的因而是極輕浮的結論(關於這些結論,可參閱沈志華著:《毛澤東、斯大林與朝鮮戰爭》,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6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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