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有的毛澤東詩詞注本就編出了這樣的故事:見到柳亞子所作《疊韻寄呈毛主席》一詩中的“倘遣名園長屬我,躬耕原不戀吳江”,毛澤東的語氣忽然變得嚴厲起來,生氣地對柳亞子說:“沒有權力給你,就是有權力給你,把造兵艦用的八百萬兩銀子都給你,讓你像慈禧太后那樣好不好。對柳亞子來說,作爲新中國國家主席的毛澤東要留自己在頤和園昆明池觀魚——此觀魚非真的觀魚而是從政,他當然是願意的——其意願以詩的語言“倘遣名園長屬我”、“名園真許長相借”表達出來。

“文革”期間確曾有這麼一個傳說:詩人柳亞子在新中國成立之初曾以賦詩形式向毛澤東主席要過頤和園。

“文革”中,不僅“紅寶書”《毛主席語錄》人手一冊,毛澤東詩詞亦隨處傳播,於是各種毛主席詩詞注本遍地開花。有的毛澤東詩詞注本就編出了這樣的故事:見到柳亞子所作《疊韻寄呈毛主席》一詩中的“倘遣名園長屬我,躬耕原不戀吳江”,毛澤東的語氣忽然變得嚴厲起來,生氣地對柳亞子說:“沒有權力給你,就是有權力給你,把造兵艦用的八百萬兩銀子都給你,讓你像慈禧太后那樣好不好?”這個故事說得活龍活現,其實子虛烏有。

問題就出在人們對於柳亞子詩句的誤解上。故要澄清這個問題,得從柳亞子的“牢騷”詩說起。

柳亞子的“牢騷”詩和毛澤東的贈詩

1949年3月25日,中共領導人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從石家莊抵京,在北平的民主人士和各界賢達代表沈鈞儒、陳叔通、黃炎培、馬寅初、柳亞子等30人到機場迎接。接着,他們陪同毛澤東等在西苑機場參加了隆重的入城式,檢閱部隊。作爲毛澤東的老友,柳亞子與黃炎培、章伯鈞同乘第一號汽車檢閱了部隊,興奮而又自豪。閱兵式舉行的當晚,毛澤東在頤和園益壽堂設宴兩席,招待柳亞子等民主人士共20人,賓主歡聚一堂,共話勝利。當日晚,柳亞子賦詩四首贊毛澤東。然而在三天後的28日,與毛澤東詩歌唱和不斷的柳亞子卻寫下了《七律·感事呈毛主席》詩一首。其詩云:

開天闢地君真健,說項依劉我大難。

奪席談經非五鹿,無車彈鋏怨馮驩。

頭顱早悔平生賤,肝膽寧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馳捷報,分湖便是子陵灘。

柳亞子分明是借詩表達自己的不滿情緒,並顯露出南下歸隱之意。這是爲何呢?

原來,柳亞子是受毛澤東電邀赴京參預國事的,來京後受到熱情接待,並安排住進當時最好的六國飯店。心舒意暢之際,他特賦詩一首贈給負責接待的鄧子平,其中言“出入車魚寧有憾?播遷吳粵豈無名。”然而,在“滿懷喜悅,滿心振奮”時,柳亞子也有不快。爲什麼呢?在抵京的當天,他有意去西山碧雲寺孫中山的靈堂祭奠,因接待部門無法及時提供專車而不能成行。3月24日,他出席文協籌委會卻未列名常委,心中也有不滿。柳亞子本來精神狀態非常好,結果卻因興奮過度,另一方面由於血壓高、脾氣愈來愈躁,他不僅發牢騷,還與頤和園樂善堂看門人發生衝突。柳亞子天生是詩人,精神又處於亢進狀態,以《感事呈毛主席》詩表達騷怨之情,在他看來不過是人之常情。

毛澤東在得到“呈”詩後,由於軍務政務繁重沒有及時贈詩作答,但他並未忘懷。一個月後的4月29日,毛澤東吟成答詩《七律·和柳亞子先生》,並派人送到了已遷居頤和園的柳亞子住處,而這時柳亞子外出遊園去了。

 “倘遣名園長屬我”、“名園真許長相借”的本意

毛澤東的答詩《七律·和柳亞子先生》雲:

飲茶粵海未能忘,索句渝州葉正黃。

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讀華章。

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柳亞子回住所益壽堂讀到毛澤東的贈詩後,心情激動,欣喜有加。當日即寫出《次韻奉和毛主席惠詩》。其中雲:“東道恩深敢淡忘,中原龍戰血玄黃。”“昆明湖水清如許,未必嚴光憶富江。”同時,他又另賦一首《疊韻寄呈毛主席》,言“離騷屈子幽蘭怨,風度元戎海水量。倘遣名園長屬我,躬耕原不戀吳江。”毛澤東得詩後,於5月1日下午與夫人江青、女兒李訥乘車前來頤和園拜訪柳亞子,相約遊園。毛、柳諸人先到諧趣園,後又到益壽堂談詩,甚爲暢快。當天,柳亞子即賦《偕毛主席遊頤和園有作》,末兩句寫道:“名園真許長相借,金粉樓臺勝渡江。”

“倘遣名園長屬我”、“名園真許長相借”的意思到底是什麼?這顯然不能只從字面解讀,理解爲把頤和園給他。這正如對毛澤東《和柳亞子先生》詩中的“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不能只從字面解讀一樣。“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是針對柳亞子詩中“分湖便是子陵灘”句而發的,言頤和園內昆明湖水雖淺,但在此觀魚比在富春江子陵灘好。這是以詩的語言委婉地表達了挽留之意,要柳亞子留京從政,不必戀歸家鄉。而柳亞子老家浙江省的富春江上段七里瀧峽谷出口處約3公里的地方,有一段淺灘名爲子陵灘,爲東漢隱士嚴光(字子陵)在此處把釣而得名。對柳亞子來說,作爲新中國國家主席的毛澤東要留自己在頤和園昆明池觀魚——此觀魚非真的觀魚而是從政,他當然是願意的——其意願以詩的語言“倘遣名園長屬我”、“名園真許長相借”表達出來。詩句中的“名園”非僅指頤和園,當是詩人用來轉喻國都北京。這是一種文學上常見的轉喻修辭手法。

總之,“倘遣名園長屬我”,只不過是柳亞子在毛澤東盛情挽留之下表明自己準備留京襄政的意願而已,由此編纂虛構出的“柳亞子向毛澤東要頤和園”的故事,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文/胡爲雄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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