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海上明月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学时光,

怀念那段永不再来的青春岁月。

——作者题记

(一)

青岛火车站,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开往兰州的74次列车缓缓驶离了站台。

车厢内熙熙攘攘。拥挤不堪的过道里,李叶拖着几乎与自己一般沉的大大的行李箱,焦急的瞅着车厢内的座号找来找去,找那个属于她的座位。终于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想把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却怎么也搬不动。正好路过的一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停了下来,抬手便轻松把箱子举了上去,叶子赶忙道谢。

“嗨,举手之劳,不用谢,我是兰大的新生,你呢”小伙子说话干脆利落。

“我也是,这么巧。”腼腆的叶子脸色绯红。

小伙子往车厢后走去,在离李叶三个座位斜对面的位置上坐了。大家落座之后,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儿,甚至有人鼾声如雷。

疲惫的李叶头靠在座位靠背上,打起了盹儿。

斜对过的小伙子不时往这边瞟一下叶子:两弯眉毛淡如远黛,长长的睫毛俏皮的翘着,嘴唇粉泽温润。眼睛微闭,呼吸细匀,温婉娴静如一朵月光下的百合花,透着一种知性而柔和的光芒。一如窗外九月的天空,云淡风轻里,洋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美。

车过半程,车厢内渐渐人满为患。过道内、两个座位之间都被挤的水泄不通,甚至座位底下都有人铺了报纸躺在下面。这轰轰烈烈拼命式的大拥挤场面,恐怕是世界上绝无仅有!车厢内弥散着方便面,剥开的橘子,男人身上合着油灰味道的烟味,甚至有人脱鞋后的脚臭味……逼仄的空间,污浊的空气,李叶开始了翻江倒海的晕车反应。捂着嘴艰难的穿过人墙,来到厕所一阵狂呕。呕吐随时光顾,李叶望了望令人生畏的人海屏障,再也不敢回到座位上。

经过38个小时的车马劳顿,终于到了兰州站。李叶第一次坐火车,没想到却是噩梦一场。被晕车折腾的几近虚脱的她,两天粒米未食、滴水未进,昏沉沉的出了检票口,早有学姐师兄拉着“兰州大学欢迎您”的横幅过来接站。李叶上了接站的大巴,便双手紧抓住前座的后背,头伏在上面,极力抑制住随时会爆发的呕吐。初次离家,而且是离家好几千里,无助的李叶心中突生悲凉。脸伏在衣袖上,感觉一阵湿热。学姐师兄们在旁边嘘寒问暖,李叶胡乱的答应着,她脑子嗡嗡的犯着迷糊,不知自己所言。车子开了一会儿,忽而清醒的李叶一声大叫:“我的行李箱忘火车上了。”“看你折腾了一路,我给你提着呢。”旁边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回应道。胃突然一阵收紧,叶子赶紧捂着嘴低下刚才抬起的头。不管了,不管了,不知是谁这么好心,也不道谢了!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迷糊的叶子被一学姐搀着。旁边不知是谁,打开她的行李箱,找出入学通知书——知道了她住的宿舍。大家帮她领来了被褥,好歹把李叶安顿下来。躺在床上的李叶,感觉还跟在火车上一样,晃晃悠悠。

昏天黑地,一通好睡!

第二天,舍友好不容易叫醒仍在沉睡的李叶。李叶揉揉惺忪的双眼,看了看,宿舍四张上下铺的床,住了七个人。舍友们都关切地围在李叶床边。

“好点了吗,我是孟玲,宁夏银川的。”一个身材微胖干练的短发女生一边给李叶端来一杯水,一边说。

“我是宋鑫,内蒙的。”另一个丹凤眼美得不像话的瓜子脸女生扶着李叶坐了起来。

“老乡,我是高裳,山东曲阜的。”

还有新疆的倪虹,内蒙的张洁,同样来自山东青岛的吴清。 李叶听完了她们的一一介绍。

“我叫李叶,大家以后叫我叶子吧,山东青岛的”李叶有气无力的回答着。舍友们有的帮叶子倒水,有的给她拿吃的东西,叶子感动的眼泪盈盈。

“叶子,昨天我们都办完了手续,不忍心叫醒你,快给自己加点能量,一会儿报到去。”

一通忙乱之后,姐妹们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山雀,簇拥着叶子去报到缴费。

报到处人山人海,舍友们各就各位为叶子分头排队:缴费,照身份证照片,取报名表……

叶子排在一条长龙的后面,她身后长龙的尾巴又拐了几道弯。

“嗨,这么巧”有人拍了一下叶子的肩膀,把叶子吓了一跳。叶子抬头打量着这个人:一米八几的个头,肩宽腿长,两条剑眉直入鬓角,眼睛细长,皮肤白皙,浑身透着干练潇洒。笑容如冬日暖阳般颔首望着叶子。

“我们……认识吗。”叶子怯生生的问。

“火车上,我帮你放过行李箱,下车时我给你提过行李,找宿舍时也是我把行李给你扛上楼去的。”那人没有介意叶子的素不相识,微微笑了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晕车,根本没……”叶子才知道他就是昨天那个替她找出录取通知书找到宿舍的人,更加不好意思,连忙道歉。

“没关系,我叫罗密。”罗密爽朗地一笑:“咱们肯定是老乡,都在青岛上的火车。”

“看你小脸还蜡黄,肯定还没缓过劲来,来,把你的手续给我,我去办。”不等叶子说话,罗密便把他手中的报名表拿了过去,不出半个小时,春风满面的回来。

“办妥了。”

“啊?你是怎么办的?这么多人排着队呢,”

“呵呵,我是superman。”

“你……叫什么名字来?”叶子为自己的神经大条无地自容。

“哈哈,这么迷糊,我叫罗密,罗成的罗,茂密的密。你是青岛的吧?”

“是的,青岛四坊。”

“我也是啊。”

分头排队的舍友们也不排了,聚拢了来,干脆把所有的手续都交到罗密手上:“能者多劳,麻烦您都代劳吧。”

罗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推辞,挤进人堆,不见了踪影。

又是约莫半小时后,罗密一副得胜回朝的得意模样,办妥回来了。

“哇啊,还真是superman,帅哥,好牛啊。”舍友们七嘴八舌。一边调皮的对罗密作揖答谢,一边簇拥着叶子回宿舍。

(二)

大学校园内,总是那么的朝气蓬勃,意气风发。到处是舞动的青春,到处是激扬的旋律。紫藤架下捧书静读的连衣裙女生;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校队酷男;联欢会上自弹自唱的深沉校草;英语角内谈兴正浓的“假洋鬼子”。

一年过去,李叶慢慢的淡化了想家的煎熬,适应了大学的生活节奏。来自农村的李叶,嗜书如命,以前囊中羞涩,读过的唯一一本课外书,就是小时候玩伴的一本连环画《花打朝》。酷爱读书的她,如今像一条涸辙之鱼游进了浩瀚的大海,如痴如醉。叶子在图书馆泡去数不清的晚自习时间和周末的休息日。终于能够读到梦寐以求的《红楼梦》,道不尽的红楼,解不开的迷梦,真真是妖书一部也!读完了《莎士比亚》,读了《简爱》……“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告诉你吧,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无法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您,可上帝没有这样作,但我的灵魂可以跟您的灵魂说话,仿佛我们都经过了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简爱中的这几句经典对白,深深地撼动了叶子!《资治通鉴》和《史记》叶子也是推崇备至,李叶拜服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感觉中庸之道犹如太极,不偏不倚,游刃有余。浸淫书海,几近痴狂的叶子每次总是挨到剩她最后一个人。每次都是管理员笑盈盈地敲她的桌子:“喂,书痴,俺们要下班了。”叶子便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拿起包,帮管理员整整图书馆的桌椅,然后匆匆离去。

又是一个周日的晚上,李叶匆匆从图书馆的大门跑了出来。出来一看傻眼了,一直沉迷书中,竟然没发现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叶子焦急的左顾右盼,这么晚了,没有路过的人,这可咋办?难不成在这大门口待一宿吗?叶子冷的两手抱着膀子,缩着脖子,祈愿这雨早点儿停。老天爷似乎专门与叶子作对,雨声越来愈大,闪电过后的滚滚雷声让叶子毛骨悚然。虽然大门口上有挑出的屋檐,但台阶上溅起的雨水还是渐渐地淋湿了叶子的裙摆。叶子瑟缩在墙角,欲哭无泪,欲喊无应。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一筹莫展的叶子打算在雨里冲锋陷阵,回宿舍再说!把脚上的袜子脱掉放进包里,长吸一口气,迈开腿就要往雨里冲。

“嗨,小老乡,别急,过来过来,我送你回去。”一个打伞的高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叶子面前,站在路灯下。不管认不认识,来救星了!叶子一阵狂喜。

“看着像你,还真是啊。傻眼了吧,半夜三更的怎么在这儿呀。”

“你……你是?”叶子看着面熟,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可真迷糊,罗密,这么快就忘了。”

“……”人家帮了那么多次竟然老是不认识,幸亏是晚上,要不然让罗密看到叶子红到脖根的脸,会更加难堪。

“走吧,看把你冻得。”

“我在图书馆看书,时间有点晚,不知道下雨,也没带伞。你呢,怎么这么晚出来?”

“嗨,宿舍打牌,我输了,让我请客,我们宿舍这帮土匪非让我冒雨出来买酒喝。”罗密扬了扬他手里的一瓶春沙酒,和一袋五香花生米。你们竟敢喝酒,真是胆大包天,叶子在心里自己嘀咕。

罗密给叶子撑着伞,伞太小,他干脆扶着叶子肩膀。叶子浑身不自在起来,有意无意的想离他远点。

“喜欢看书?也不能到这么晚啊。”

“喜欢,一看书就着迷,什么都忘了。

“幸亏这场雨,要不然,我还没机会见到你呢……”罗密爽朗的笑着。

李叶更不自在了。

回到宿舍,舍友们都眼神怪怪的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阴阳夹着怪气。

“老实交代,那个送你回来的人是谁?不要抵赖,我们从窗户都看着了。”玲子首先发难。

“看叶子平时蔫不登的,哈哈, 隐藏的很深啊,名花有主了。”张洁随声附和。

“什么呀,你们瞎说什么,被雨截在图书馆,你们这帮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找找我。罗密就是路过,人家好心送我回来。你们在这瞎起哄。”

“哈哈,脸红了吧,这哥们挺帅,你要不看好,我们可上了啊。”倪虹趁火打劫。

“咦,我发现这两个人名字好搭呀,罗密,李叶,罗密欧与朱丽叶,天啊,天作之合呀。”

“去去去,什么罗密欧朱丽叶,一边待着去,不跟你们胡搅蛮缠了。”李叶把毛毯披在身上,嘴唇还是紫的。

高裳一边给叶子倒了一杯热水,一边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仿佛想看出个蛛丝马迹。李叶不客气的抢过来杯子,一边推着这山东妞:“看你个大鬼头啊,我脸上又没写字。瞌睡虫,快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

叶子不跟她们纠缠,一头倒在床上,佯装睡觉。

第二天,晚自习回来的叶子正在泡着脚。倪虹神色诡秘的拿着一本书来到宿舍,冲着叶子嚷嚷:“哼哼哼,还抵赖,证据被我拿到了。”叶子莫名其妙:“吃错药了吧?莫名其妙。”“你那个罗密欧托我带给你的,还想狡辩。”说着拿着那本书像得了英雄勋章一般得意洋洋挥来挥去。一张带字的纸从书里掉了出来。这新疆妮子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去就开始念:

“李叶:从火车上一面之缘至今,一共见了你三次。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三见,我已经爱的病入膏肓……”

李叶忘了自己在洗脚,一着急,咣当一声,洗脚水洒了一地。也不管了,赤脚上去堵倪虹的嘴。两人吵吵嚷嚷死打蛮缠。

“哈哈哈,这会儿还不承认?哎呀呀,三见,我已爱的病入膏肓。PH值接近零啊,酸死了酸死了,大牙掉喽”张洁捂着腮帮子做牙疼状,使劲往火上浇油!书在舍友们手里接力般传来传去。任叶子上蹿下跳,就是拿不到。宿舍里鬼哭狼嚎炸了锅一般,直到楼下的管理阿姨敲门警告,才消停下来。

那本书,精装的《飘》,从内容到装帧,叶子喜欢得不得了。喜欢是喜欢,但风花雪月叶子总觉得离自己还很远,叶子瞪着锃亮的眼睛,从不失眠的她,几乎一夜未眠。

自从那天开始,只要叶子每次从图书馆出来,罗密的身影都会不早不晚的出现。每次都跟叶子先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关键时刻,叶子总是把话题岔开。

那一个夜晚,五月的风儿裹挟着紫藤萝的芬芳柔柔的吹拂着,皓月当空,几朵白牡丹似的轻云悠悠的飘着。李叶又要岔开话题,罗密忽然一下子拉起了叶子的手,紧紧地,叶子挣扎了两下,却并没有抽离。两个人踱步在操场温柔的路灯光下,那路灯似乎在偷听他俩的喃喃细语,光线也变得迷离起来。

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又开。罗密和李叶,终于也成了校园情侣中的一对。他们牵着手,走过校园内那片茂密的白桦林,走过那片月光中开的肆无忌惮的蔷薇长廊。一起看梧桐叶落,一起听杏花微雨。

学校北门外的山前,是一片桃林。桃花开到荼蘼,李叶穿着一袭白色风衣穿行在桃花林,时而坐在桃树杈上,时而蹲在地上捡拾飘落的花瓣。罗密拿着相机,定格着一个个美轮美奂的瞬间。透过镜头,看着眼前这人面桃花相映红,无边粉霞暖千山。他不禁心旌神摇,走过来,双臂环住坐在桃树之上的叶子,把他滚烫的嘴唇印在惊惶如小鹿的叶子的唇上……树上的小鸟儿害羞的拍拍翅膀,疏忽一下飞走了。一阵风拂过,纷纷扬扬的粉色花瓣悠悠落下,落了他俩满头满肩……

无边落花潇潇下,瞬间定格成永恒。

那一年,罗密加入了学院的篮球队,打中锋。每到周末篮球比赛的时候,李叶就站在球场边,帮他拿着衣服,为他加油喝彩。罗密每投进一个球,都会拿得意的眼神瞅瞅李叶,李叶便会朝他伸出大拇指。罗密在场上跑得更起劲了!那一年,李叶竞选进了校刊的编辑部。那一年,他俩双双拿到了学院的奖学金。他俩像一对欢快的鸟儿,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飞扬着肆意的青春,激越着傲人的旋律!

(三)

欢乐的日子过的总是特别的快。这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北风裹挟着雪花拍打着窗玻璃。叶子刚刚钻进被窝,楼下管理室的阿姨突然敲门:“李叶,下楼接电话。”李叶的心砰砰地跳将起来,这个点来电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跌跌撞撞冲到一楼,手颤抖着拿起听筒,是父亲的声音:“叶,你妈病了,在医院里,能不能请段时间假回来陪陪床。”

“什么病?要紧吗” 叶子近乎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脑血管的毛病,工地上赶工期,我请假,老板不准啊,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你请假。”接完电话,叶子浑身无力,脚步沉重的踱回宿舍。第二天一大早,叶子匆匆忙忙的去找班主任请假。叶子功课好,老师倒也没有为难。只是一再叮嘱,不管什么情况,期末的考试一定不要误了。叶子点点头,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行李。

罗密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气喘吁吁地赶了来,一手帮叶子提着行李,一手拥着叶子的肩膀,用力的拍了拍,似在给叶子鼓劲:

“赶紧回去,看看情况,给我回个电话,一定照顾好自己。”

叶子含着眼泪点点头。

“先买个站台票,到车上再补票吧,现买票来不及。”李叶心里乱着,根本没想过买票的事。

“罗密,你想的真周到。”车开动了,叶子无限依恋的一直看着罗密挥手告别的身影,一直到变成一个点,一直到再也看不见。

好在没有预想的那么糟糕,母亲是早期脑血栓,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后果不敢设想。但是至少得住一个月的院,边观察边治疗。在医生们的治疗和叶子的悉心照料下,母亲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叶子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叶子白天给母亲陪床,晚上就在母亲的病床边搭个地铺,躺着,预习功课。走得匆忙,忘了记下罗密宿舍楼管理室的电话,只有让舍友们给罗密传话,让他放心。

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母亲死活不再住下去了:“你看你看,我都好好的了,干嘛在这儿浪费钱。”拗不过母亲,李叶只好去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家,母亲又催促她赶紧返校。

“自己的闺女,你还不知道,我就是三个月不去学校,考试也不会挂的。”叶子这次坚决没同意,一定要在家观察一段时间再做决定。不觉之间一个月又过去了。

看看母亲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叶子才放心的踏上了去兰州的列车。

(四)

踏进这熟悉的兰大的校门口,离去两个月,叶子却感觉恍如隔世。这次回来,叶子感觉罗密的眼神有点飘忽,不似先前那样对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前总是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现在却发觉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大家都忙着冲刺呢,也许是自己多心吧,叶子自己心里嘀咕。

快到期末考试了,校园内的气氛变得不似平时那么悠闲。有的学生,一边啃着买来的大饼,一边往教室匆匆的赶去。教室内的学子们都在着急的临阵磨枪,叶子也不敢懈怠,得把这两个月拉下的课赶一赶。下学期就是大学的最后半年,毕业实习之后就是紧张的毕业设计,叶子知道,这次的考试拿奖学金已经无望,但绝对不可以挂科的。叶子经常书包里装一包方便面,中午饿了,就啃上一包。这就是李叶,干什么都投入到痴狂。

又是一包方便面对付了一顿午饭,叶子在教室里刚摊开书本。舍友倪子急匆匆地赶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叶子,罗密可能出车祸了,赶紧去看看吧,我刚才看见他们宿舍的人抬着他去的医院,听说已经从校医院转到人民医院。”叶子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时间愣怔在那儿。倪子拽上她就往公交站跑去。公交车到站就停,叶子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下车跑到医院。到了急诊室,眼前的景象差点让叶子晕了过去。罗密满脸满身都是血,躺在担架上,人已经昏迷。大夫正在检查伤情,罗密的舍友们都战兢兢的守在旁边。李叶感觉自己已不能呼吸,她双手扶着墙,焦急的等待着大夫的结论。“情况不是很乐观,初步判断已经骨折。可能需要输血,右臂腕静脉破裂,幸好经前期及时处理,用布条扎住了出血部位,这是谁干的?”“以前学过一点急救知识,没想到派上了用场。”罗密同室的高山急忙应道。:“我是O型血,如果输血抽我的,还需要什么,尽管从我身上拿。”叶子急切的朝大夫喊。大夫抬眼瞅了瞅叶子:“谁过来,办一下手续。”叶子当仁不让的冲锋在前,大夫往上推了推眼镜。

“姑娘,是学生吧。”

“叶子点点头。”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没什么,赶紧办好手续,马上手术,进一步检查看看是否需要输血。”

罗密的舍友们都掏干净自己的口袋,叶子也翻腾着自己的包在凑手术的费用。穷学生囊中羞涩,怎么也不够。高山是兰州本地人,打电话,让家里火速支援。

叶子和高山守在手术室外,焦燥不安的踱来踱去。高山有时候望望叶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见楼梯口上来一个长发女孩,手里提着一袋水果。高山慌忙迎了上去,跟那女孩说着什么,似乎很激动,手臂挥来挥去。高山最后拉扯着那个人下楼去了。

手术还算顺利,断臂接好,医院考虑学生正在期末备考,没建议住院。

在罗密吊着胳膊的日子里,李叶就成了他的一只胳膊。叶子冒着被宿舍管理处查处的风险,买了煤油炉子和炒锅,忙活着罗密的一日三餐还要忙着复习备考。听说排骨汤对骨折恢复有好处,叶子便买了排骨天天炖。罗密不便去食堂,炖好了,李叶拿快餐杯装了,来到学院的凉亭下,拿勺子吹凉,一口口喂给罗密吃。叶子总感觉罗密总是躲闪着自己的目光。也顾不得多想,只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你们宿舍的高山,对你很仗义啊。”叶子想起了罗密手术期间,高山为他忙前忙后,甚至为了他住院的资金向父母求援。

“嗯,高山是个好哥们,他跟你说什么了吗?”罗密有点不安地问。

“什么说什么?他要跟我说什么?”叶子一脸的茫然。

“奥,没事,我随便一说。”罗密接过叶子递过来的餐纸,擦了擦嘴边的油渍。

叶子看着罗密上着夹板吊着的胳膊,满眼的疼惜:“我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好好照顾你,赶紧好起来。当然了,学习我俩都不能耽误,这次的考试谁都不能挂科。”

好在罗密受伤的是左手,并没怎么影响他的考试。成绩出来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罗密和叶子又双双拿到了奖学金,虽然是三等,比上学期差些,但这足以让叶子欣喜若狂。 考试结束,寒假如期而至。该回家了,李叶千叮咛万嘱咐,让罗密一定要听医生的话,不要因为贪恋打篮球提前把胳膊的夹板卸掉。

罗密刮着她的鼻子:“放心吧,啰嗦妞,我会听话的。”火车一路颠簸,到了青岛火车站。李叶家在农村,还有好几十里路要赶。两人在青岛站依依惜别。

寒假过后,到了毕业实习期。李叶去了南京,无锡,苏州的各个污水处理厂参观实习。罗密的实习地点在西安。生在北方的李叶终于得以体验一下江南的粉墙黛瓦园林,小桥流水人家。实习结束,便是紧张的毕业设计。多少个通宵达旦,多少个不休的休息日。为了一个合格的毕业设计,为了自己能分配到一个理想中的工作单位,大家都拼了!那些花前月下,那些柔情蜜意,都统统见鬼去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叶的毕业设计和答辩顺利通过,都是优。罗密却因为设计图粗糙,被勒令重新画图。画图是李叶的强项,这重担,当仁不让的落在了她的肩上。

毕业之后等待分配的日子,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忐忑和纠结。有种不知前途在哪儿的迷茫和不安。叶子只希望自己和罗密能分到同一个地方,单位好点坏点都无所谓。天随人愿,最后的通知下来,她和罗密真的都分在了青岛。接到通知的当天,叶子高兴地要蹦了起来。

罗密分在了一个当地的党政部门。叶子分配到了当地的一个建设集团。初生牛犊不怕虎。初入社会的学生伢们,有那么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也有那么一种不安于现状的积极进取的疯劲。每个人都摩拳擦掌,希望自己都能一展身手,业绩骄人。

参加工作后的新鲜劲过去了。叶子却又陷入了新的烦恼。罗密从毕业后。竟然再也没有一丝消息。叶子天天去瞅单位的信箱,希望里面能有一封她期待已久的信,可惜每次都是失望。单位唯一的一部电话,在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像防贼一样,电话被放进一个特制的铁盒子里锁着,只能接电话。要是打电话,得从主任那儿要到钥匙才可以,这对叶子来说,当然是种奢望。每当电话铃响起来,叶子真希望是找她的,可惜每次都是失望。罗密怎么了?是病了?还是……叶子就在这种期盼与煎熬中,不觉半年过去了。

一天,叶子正在打扫办公室的卫生。电话铃响了,值班的小王接了起来:“李叶,找你的。”李叶的心呯呯地跳了起来,终于等到了!她飞奔着跑过去拿起了话筒。

“喂,罗密,你怎么……。”

“李叶,是我啊,高山。我来青岛出差,我已经跟青岛的和就近的几个同学说好,咱们今晚聚一聚。好吗?”电话那头的高山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好啊,高山。都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叶子尽力地掩饰着她语气中的失望。

“在万达广场的天瑞星空,咱们不见不散。”高山在电话那头自顾自的唠叨“我今天下午先去见见罗密这小子,这家伙好久不见,也不知混的怎么样了。”

李叶心里一动。

晚上六点,李叶下班后如约而至。

房间内只有高山一个人。叶子有点疑惑,不是同学聚会吗?高山和叶子握了握手,久别重逢一番寒暄。两人落座,高山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似是思虑良久,终于开口了:

“李叶,他们一会儿才能过来。罗密是不是半年没跟你联系了?”

叶子的表情僵了一下:

“是的,自从毕业后,再也没了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能是离的太远了吧,交通也不方便。”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一句话吗?把你的善良和微笑留给真心待你的人。记得罗密的那次车祸吗?”

“当然记得,那段时间可把我累惨了,不过还好,我们俩都没耽误功课。”说起以往,叶子又满脸的灿烂起来。

“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出的车祸吗?”

“他告诉我,是一个骑摩托车的醉汉把他撞了。”

“叶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你请假回家照顾你母亲的那段时间,罗密和咱们院长的那个叫李冰冰的千金打得火热。”

“你撒谎,高山,你跟罗密可是铁哥们。”叶子脸涨得通红,急急分辨。

“要不是铁哥们,我早就想拧断这个混蛋的脖子。”

“叶子,你可真傻,醒醒吧。其实,说句实话,我们宿舍的人,包括我……都喜欢过你。你是那么的美丽,善良,又是那么的优秀。但是我觉得罗密比我们更优秀,他更适合你。”叶子望着高山,眼里满是惊愕。

“那次的车祸,是罗密和那个李冰冰在压马路的时候,被院长千金的男朋友开摩托车撞得他,明白了吗?,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罗密跟我保证会跟那个李冰冰一刀两断。要不然,我会把他那条没断的胳膊给他打残!”

“还记得罗密做手术的时候有个女的被我拦住了吗?”

李叶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

“罗密毕业回来后,好像又找了一个某局长的女儿。给我的理由是,他的父亲坚决反对他娶一个农村出来的女孩。更可恶的是,他竟然没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让你在那儿傻傻地等。他还算个男人吗?”高山的手指,因为激动紧紧地箍在杯子上,仿佛要把杯子碾碎。

其实半年来没有音讯,李叶往最坏的方面想过。只是心里还抱有幻想。当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呈现在面前,李叶还是有点猝不及防。一刹之间,似有一根钢针一下子扎在她的心尖,这针尖扎进去,炸开了带钩的小刺,这些刺在她心尖的肉里旋绞着,撕拽着……李叶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起来,眼泪似被阻塞一般在她目光直直的眼睛里愣是流不下来。

一会儿,别的同学陆续的来了。叶子艰难地调整着面部的表情。罗密最后一个打开门,目光游移着走了进来。他也不坐下,来到叶子的面前:“李叶,能不能出来一下,有些事,需要跟你谈谈。”李叶抬眼望了望这个曾经那么熟悉,现在却是如此陌生的那个人:“罗密,坐吧,我看也没那个必要了。”叶子望了望高山,故作从容。

叶子席间始终面带笑容,大方的敬了每个人一杯酒,包括罗密。

那一刻,极力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她内心的天塌地陷!

席终人散,高山坚持把叶子打车送回家。临别时,高山满眼疼惜的望着叶子:“李叶,我知道,让你现在就把一切放下,不现实。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尽快的摆脱掉昨日的阴影。答应我,咱俩来个约定,从今天开始的每年的最后一天,不管我们在哪儿,不管我们有多忙,我们都要打一次电话,好吗?”随着李叶一点头,眼泪终于似决堤的山洪,奔涌而下……

1997年,12月31日。

“喂,李叶,你好吗?。”

“高山,我很不好……。”李叶哽咽着,说不下去,挂了电话。

1998年12月31日。

“李叶,最近怎么样?”

“高山,我完了,我心里总是恨,恨那个混蛋,甚至恨所有的男人。我不敢提起兰州,我不敢听到跟大学有关的所有信息。高山,我这是不是种病呀?”

……

1999年12月31日。

“李叶,还好吗?”

“高山,我希望自己学会忘却,但是这需要时间。我不知道我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彻底的疗愈自己。”

……

2012年12月31日。

蓝海集团的副总办公室。正在批阅文件的李叶,手机闹铃响了起来,是备忘录的闹铃提醒:“给高山打电话。”

李叶拨出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电话号码:

“高山,好久不见,你好吗。”

“很好很好,李叶,听声音好像很高兴啊。”

“是吗?高山,我突然想明白了,恨一个人,就是把他关在自己心中的监狱里,自己就是那个看门人,不让对方离开,自己就一生紧紧的看着他,也不能离开。只有打开监狱的门,放他出去,自己才能解放。这么多年,如其说是恨他,不如说是我在惩罚自己。”

“李叶,你终于走出来了,真为你高兴。这么多年,每年的最后一天,都给你打电话,每次打完我都为你心痛。这下好了,我也解放了,哈哈哈。”

放下电话,李叶意犹未尽,给高山发了一条短信:“我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我们曾经那么美好的相爱过,温润过彼此的心怀,丰盈过彼此的岁月,这,已经足够。”

李叶优雅的站起身,来到窗边,拉开了落地窗厚重的窗帘。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扑面而来。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窗外,是空旷辽远的碧空。

一如当年车窗外的天空,云淡风轻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美。

2016年1月9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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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五月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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