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王灝說:建築就是建築師的立場

建築師王灝

彷徨中的廣闊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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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科畢業之前一直是一個非常懵懂的狀態。那時候的學習沒有大量的知識面,在有限的知識裏會有些彷徨,整個大學都沒有正兒八經地研究一個小建築,對單體的建築興趣不大。大五畢業設計做了一個上海內城老城廂設計改造,開始傾向於城市設計。

清修寺_早期作品

"這可能和那時候的環境有關係,97年上大學,一開始接觸的都是安藤與現代主義這樣的一些信息,實際上那時候看都看不懂,也沒幾個老師懂科普,沒幾個老師懂造房子,幾乎就是自學的一種狀態。在這種狀態下,我對建築的兩方面比較感興趣,一是它的文化性,另外一個是它的社會性

小時候傳統文化比較感興趣,愛好寫字、畫畫,大二做的第一個純中式室內裝修設計就帶了許多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理解。同濟老師宣傳邁耶的那種風格,局部素材偏向現代主義,整體藝術震撼人心,對文化性的理解也朝着現代主義開始轉變。大學的後面幾年也對社會住宅或者一些大型公建感興趣,它們或多或少帶有社會性。

之後借了一筆錢去德國留學。可是到德國第一天,就有點後悔了,一點也不喜歡那的風土人情,房屋設計也是一種產品主義的氣質,構造太緊,沒有松度和詩意。還有,這地方的姑娘也不是我喜歡的樣子。在德國跟着一位比較有名的搞城市設計的教授,那時候發表了很多大型的城市研究。

在那裏學習,一方面可以思考中國整個城市建設的狀態,另一方面也能多關注大體量、多體量建築的改造和新建,都可以和社會發生直接的關聯。"

清修寺_早期作品

德國三年半里的一個暑假,去了荷蘭鹿特丹一個月,因爲那邊有一個大學同學上學,這一個月很短,卻是留學過程中很重要的一個階段。我接觸了荷蘭的一些思想,相對於荷蘭來說,德國比較保守,還是以傳統建築學的方式來操作一個城鎮如何生成。到了荷蘭看到那的老師用類似大數據製造的方式去教學生去操作一個半邊城市的生成。

"這種半邊城市的生成對我的衝擊很大,我覺得它比人爲做決定會更加理性。因爲城市的數據、容量正變得越來越複雜,它是產生合理性的一種替換。但同時也對它抱有一種批判態度,我一直認爲城市的建造或者城市的生存永遠是跟城市的數據、社會狀態、文化偏好有關係,但實際上沒有那麼簡單,單一的因素無法起決定作用。所以在去了荷蘭之後,更傾向於如何去分析當代都市的一些複雜因素。

數據只是其中一個,也包括商業、人流、基礎設施等等。那時候在德國做了很多城市設計,其中很重要的幾個概念就是基礎設施、景觀設施和交通系統等等,始終把它們放在第一位,而把建築一直放在第二位。這樣的思想不涉及到建築本體如何去營造,根本不關心建築的材料和結構。

前童文化中心_施工照

在德國的畢業設計做的是一個類似都市的宗教中心,是一個超高層的設置。它反映了我當時堅持的想法,我認爲都市文化裏的宗教文化很重要,會影響一個都市或者一個城鎮的生成。大學時期就是在這種激進與保守之間,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做思想鬥爭,抵達一個廣闊的視野。到碩士快結束的時候,還是從一個非常大的一個層面來考慮建築的問題。"

設計院大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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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以後,從2005年底到2010年一直在設計院裏,那時候有一個觀點,認爲要從城市層面看待建築,意味着要去從城市層面操作建築,這種建築體量就非常大。而當時只有大型的知名設計院纔有可能接觸到大體量。那時候留學生普遍的選擇是要麼在國外工作幾年,要麼就在國內找非常好的外資單位做設計。

前童文化中心

如果選擇國外事務所,做的永遠是流水線上非常小的一塊,一個留學生對國外事務所來講沒有什麼太大的期待,而選擇國營設計院,對方案能力和開發度都是一種很不錯的鍛鍊。2005年前,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設計師進入國營設計院,很有可能接到非常大的任務,由於人手不夠,每個人可能分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大項目,比如城市最佳實踐區,或者江南船廠改造等等,都是上幾萬方的體量,這樣的機會對一個年輕設計師來講,可以說是稍縱即逝。

"設計院中標之後,我也抓住了機會,負責建築方面的施工圖,不懂的就請教那些老前輩,請教材料商,請教各種各樣的結構工程師。在半自助的情況下,算是把項目完成了。在這個過程中也看到了好多國際大型事務所做世博會的過程,他們的圖紙的水平,對建築的理解,爭奇鬥豔的非常炫技化的一些手法,這些東西就像走馬觀花一樣給了我強烈的刺激。即所謂的大項目,它不代表可以灌注很多文化性和社會性。很多時候越大的項目就被關注的越多,拍板的領導層次越高,項目就越要迎合資本去做。

前童文化中心

另外一方面啓示我年輕建築師不能做大項目,做大項目會把很多短板暴露出來,對系統的思考,室內室外設計的成熟程度等等,如果非要給年輕建築師做,需要一個很長的週期,可以先去思考,去參觀,再考慮去改良。這也是我們國內非常大的一個誤區,一幫在設計院的設計天才往往會陷入一種對好項目的渴望當中,然而他們沒有能力去完成一個獨具風格的作品,沒有能力給予一個項目生命感。年輕建築師還容易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干擾,比如說來自於總建築師,來自於領導,來自於各個甲方,如果一個很小的孩子可能無法協調壓力去解決這些問題。

前童文化中心

雖然我的很多渴望沒能在設計院得到足夠的釋放,但也算對中國整體的項目狀態有了判斷,瞭解城市大體量、小體量項目意味着什麼,有些項目大量藉助於外部政治與資本的勾兌,那不是建築師能夠控制的。這意味着一些看似非常好的時候,它只是有一種美好的外在,本質上可能存在着很大的問題,它在表達的層面上已經被侷限了,頂多可以拍幾張照片上上雜誌。高標準一點來講,它在立場上對建築本體的思考就是不夠的。院裏的這五年就像煉獄一樣,在不停地在鍛鍊、錘鍊我的價值觀。

立場:從剋制到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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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設計院的時候也做很多城市研究。比如說北京、上海的城市研究,算是在設計院的一個副業。做城市研究就會對許多現象保持一種批判性,很多建築師長時間做項目就會飄飄然,覺得自己做的東西很牛。但實際上是很浮誇的,在周邊的同行裏可能還算可以,但是如果把他的東西放在中國的一個社會環境裏面,它有可能還不如一個設計院做的一個大型項目有價值。

一方面它沒有社會意義,另一方面從本體角度來講,在世界的範圍裏它的格局又不夠大,外國人看到這種東西會覺得怎麼和他們那麼相似,在世界範圍內同樣沒有文化意義,或者說它不具備原創性。那麼就形成了浮誇,所謂的浮誇不是說這些東西本身做得不夠好,而在於從社會視角上看,它有沒有一種與社會相關的親密感,是否忠實的反映了中國的現狀而並非去矯飾社會的現象。

在世界建築師的格局裏面,是否做了一種非常獨特的原創,而不是說延續某一個大師某一個流派的東西。這兩個標準也在永遠警醒着我,做某些項目的時候,它到底有多少價值

前童文化中心

如果沒有這兩個標準,表面上的成功是很短暫的。過了五十年有可能大家會看你的作品,會認爲還不錯,這纔算做持續的成功。可能這種定位比較苛刻,但是前提就在於無論如何要保持一種敬畏之心,很多時候我們做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前輩做過的,也有可能是一些玩剩的把式。只是你在項目中不停的努力才覺得自己很開心,本質上看這種項目多一個少一個都無所謂。

至少要有一個有個執念,或者要有一個立場,建築就是這個立場,它不服務於你的現狀,它應該服務於一種永恆性的東西,可能是一種生活方式,可能是一種傳統,也可能是一種習俗。建築師的作品看多了,很容易看出他們堅持什麼東西。比如劉家琨老師會比較喜歡做一種地域特色的營造,但是這不代表他不懂那些炫技的手法,他堅持的是一種立場。

那麼要堅持,就首先學會剋制,不去選擇炫技那些沒有意義的方法,儘量通過簡單的辦法解決問題。還有就是做出建築的生命,因爲建築就是露體、色相的東西,能看到顏色、形式以及各種各樣的材料。但是它背後是有靈魂的,這個靈魂會表達出某一種狀態,每個人都能看到,它可能是清高、可能是對社會有一種批判、也可能是保持某種繁榮

前童文化中心

在考慮建築靈魂的時候,我們心中也有一個“”。會考慮房子在都市裏面、村落裏面它要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它要表達怎樣的立場,或者房子與房子之間形成哪些重要的串聯。可以這麼想,如果把自己的一些作品梳理起來,它可能形成一個完整的網絡系統。如果把這十個東西放在一起組成一個村,你不會覺得這些東西是參差不齊的奇花異草,反而相互之間都有關係。

這就形成了一個系列,這個系列它還在不停的變化,但是如果把所有東西收集在一起,能看得出它整體的和諧。比如說十年前的A房子、五年前的B房子和現在做的C房子,三套房子放在一起,會發現空間方面有一些想法的變化,但是骨子裏面一定有一個在現實中一直堅持的東西。這就是所謂的靈魂,不是一個房子決定的,是一系列房子整體的呈現。”

拒絕甜蜜,留住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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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設計院做到了一零年底,一一年初就辭職了。早年有些積累,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向做建築了。對建築系統性的一些基本知識的積累到那麼多的對城市方面的研究,給我了社會的真實面,這也就決定了創業的時候選擇做什麼樣的東西。

工作中的王灝

創業伊始我們主要是做所謂的“熟人圈”的東西,這也是因爲早前研究得出的結論,中國的熟人圈很重要。所謂“熟人圈”比如潮汕人做生意就很典型,向熟人借錢的時候不需要擔保人,因爲彼此信任有人願意把錢交給你,按時還錢就可以。如果關係不熟這個事情就很難做。

中國疆域太大,雖然我們講中國是一個國家,可相對於歐洲來看,中國有三十幾個“國家”,地域之間的習慣和信任感是不同的,開放狀態和財富狀態也不一樣,對一件事情的理解也不太一樣。但並不代表越有錢越開放,像我老家浙江這樣的地方,有好多朋友親戚都住在浙江最開放的城市寧波,他們早些年的住宅還是很不錯的。

我們一零年做了一些住宅都是非常現代的。現在回頭看,就覺得好像一把鋒利的刀一樣,雖然它有些地方不完整,或者有些地方有缺陷。但它沒有拖泥帶水的狀態,很決絕,不會打算做的更溫柔一點。只要你有適當的室內裝修技巧,一般裝修公司都可以做到溫柔一點,舒服一點,溫馨一點,豪華一點,但我們那時就是很堅決,很簡約。這裏面實際帶有強烈的批判性,或者說代表了一種立場:我們要的就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潤舍

雖然這種生活方式當初有可能未必適合我們那些甲方,但是至少他們接受,他們也生活在裏面,並沒有完全牴觸這樣的方式。這件事情很有意味,我們做住宅,是因爲我們的價值觀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我不再追求那種大的項目,不再追求那種看上去非常複雜的甲方關係。要追求一種單純的甲方關係,去追求一種熟人圈的甲方關係,他們能放心地把房子交給我,才能做我最想做的東西。

現在許多的年輕建築師正在做一些很甜蜜的房子。然而這個年紀需要的是一種非常明確的目標,或者說非常果敢、勇敢的狀態。如果做的很甜蜜,會給現在的年輕建築師帶來傷害的,現在好多民宿像是個機會,但民宿一做多,建築師就容易在最有力量的時候,變得很溫柔、很油膩,漸漸變得沒有價值。

早年,我們做的是青紅磚的或者木構的,還做混凝土那樣非常明確的現代主義的東西。要傳播現代主義的建築,住宅可能是一種最好的方式。因爲住宅跟人的日常行爲發生關係。比如看一個公建,不可能躺着去看這個公建,不會在公建裏洗澡,更無法感受到公建一年四季的變化。

要看一個博物館,最多一年去十次,看到的永遠是它最好看的那一面,但我們不知道這個房子可能有很多缺點,不會把這個博物館當成自己的一件事情。而住宅它會變成我們的盤背,就像駕車一樣,會關心它哪裏壞了,會在方方面面去體驗,找到它的適應性狀態。

潤舍

如果住戶有反饋給我,也會很開心,因爲他們在乎這個房子。而不是說我們進入一個圖書館,一點感情也沒有,這房子跟我沒關係,館長長得再有型跟我也沒關係,也許會罵這破房子怎麼借個書這麼困難。那樣的建築沒有情感性,不會給人們帶來教育。而在一個村裏做住宅的話,整個村裏面的人都會對它評頭論足,有一部分人在罵,一部分人覺得還可以,這都挺好的。因爲它被放在一個村裏面,就影響了村裏面的思維方式。村民未必覺得這個房子就是好,未必照樣去造這個房子,但至少大家能看到農村房子還可以這麼做。

原來村裏的工匠想的都是要麼根據開發商的方式改,要麼跟着包工頭做一些改良,其實這些都是一種自下而上的方式,自下而上就意味着一種百花齊放的狀態所以說現在這個社會已經沒有固定的審美標準了,多元化一定是必然的趨勢。我們把一些很現代的房子放在村子裏,反而獲得了一種合法的地位,它被學習、被接納,農村的生活方式也有了改變,這樣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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