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長三之二,

  頭至翅一之一,

  膝與翅齊,

  此蟲翅少短一分,

  畫時留意。

  。。。。。。

  文/王耀庭(作者系臺北“故宮博物院”原書畫處處長)

  齊白石於“草蟲畫”一門,無愧於作爲畫史的壓軸人物。

  “草蟲畫”,望文生義,指的是畫花草間活動的昆蟲。當然,古代畫家對草蟲的範圍,絕對沒有像“昆蟲學”那樣的定義,一定爲六隻腳的節肢動物所限定,往往是入眼所見,下筆就畫。“草蟲”這一類的題材,大都附於花鳥蔬葉。畫的分科裏,“草蟲”不見得獨立成一門。北宋末的《宣和畫譜》,把它附在卷二十的蔬果中。幾本較早的唐宋畫史裏,提到畫家的擅長時,倒是可以讀到某某擅“草蟲”的記載。

  說起草蟲畫,總以詩和畫,詩人吟詠,多識草木蟲魚之性。畫家下筆,力求豪奪造化,思入妙微。正如詩人一般,觸目所及,草間昆蟲雖是小小動物,種類繁多,相貌不同,而其翻飛鳴躍,姿態也具有各色各樣的美感,足以讓畫家描形繪狀。齊白石曾以“草間偷活”爲款識,題其“草蟲畫”。觀歷代草蟲名家,宋朝畫上,固不見自題一詩文,即便入元,也難有附加比興之作,明、清崇尚文雅,也少有所見,直至齊白石,纔有詩書畫連篇之論。畫史上能具詩書畫一體的草蟲畫家,也是唯一的了。畫之外,齊白石詩集也每見對草蟲的題詠。

  草蟲這一類的題材屬於花鳥畫的範圍,提起花鳥畫,必然想起“寫生”在花鳥畫的重要性。“寫生”一詞幾乎成爲花鳥畫的代名詞。宋人崇尚寫實,對花鳥生態的描寫,重視的程度,屢屢見於筆記,也是多數人提到花鳥畫史所常援引爲證的。

  宋代羅大經的《鶴林玉露》裏,有一則小記事:

  曾雲巢無疑工畫草蟲,年邁愈精。餘嘗問其有所傳乎?無疑笑曰:“是豈有法可傳哉!某自少時,取草蟲籠而觀之,窮晝夜不厭,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復就草地之間觀之,於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筆之際,不知我之爲草蟲耶!草蟲之爲我耶!此與造化生物之機緘,蓋無以異,豈有可傳之法哉!1

  齊白石有幾近相同的經驗。黎錦熙《齊白石年譜》1902年按語:

  辛丑(1901)以前,白石的畫以工筆爲主,草蟲早就傳神。因爲他家一直養草蟲——紡織娘、蚱蜢、蝗蟲之類,還有其他生物,他時常注視其特點,做直接寫生的練習,歷時既久,自然傳神。

  這從齊白石自己的回憶中得到印證,見《白石老人自述》:

  那時(1931年)令弟仲葛、仲麥,還不到二十歲。暑假放假,常常陪伴着我,活潑可愛。我看他們撲蝴蝶、捉蜻蜓,撲捉到了,都給我作了繪畫的標本。清晨和傍晚,又同他們觀察草叢中蟲豸跳躍,池塘裏魚蝦遊動,種種姿態,也都成我筆下資料。

  這兩段記述,足以回應曾雲巢的說法。齊白石的畫作上題畫詩文,更有許多個案之例。

  遼寧省博物館藏1919年《紡織娘》(圖1),題:“己未(1919)十月於借山館後得此蟲,世人呼爲紡織娘,或呼爲紡紗婆。對蟲寫照。庚申(1920)正月白石翁並記。”3

  1919年 遼寧省博物館藏

  《庚申日記》(1920年)五月十九條記:“餘十八年前爲蟲寫照,得七八隻,今年帶來京師,請樊樊山先生題記。由此人皆見之,所求者無不求畫此數蟲。”4

  辛酉(1921)四月十六日,題《蜘蛛》:“如兒於象坊橋畔獲此蜘蛛,餘以絲線系其腰,以針穿線刺於案上,畫之。三百石印富翁記。”5

  約1922年,題《秋葉孤蝗》(圖2):“餘自少至老不喜畫工緻,以爲匠家作,非大葉粗枝、糊(胡)塗亂抹不足快意。學畫五十年,惟四十歲時戲捉活蟲寫照,共得七蟲,年將六十,寶辰先生見之,欲餘臨,只可供知者一罵。弟璜記。”6

  題《葡萄飛蝗》(圖3):“此蟲須對物寫生,不僅形似,無論名家畫匠不得大罵。熙二先生笑存,庚申三月十二日。弟齊璜白石老人並記。”7

  1920年 中國美術館藏

  由於草蟲多是細微之物,不可能如山水畫一樣,大而化之地描寫,也就特別注重寫生了。對草蟲寫生細密的觀察,更有所詳述:

  題《天牛豆角》(圖4):“歷來畫家所謂畫人莫畫手,餘謂畫蟲之腳亦不易爲,非捉蟲寫生,不能有如此之工。白石。”

  無年款 中國美術館藏

  對婁師白問過:“你數過螳螂翅上的細筋有多少根?仔細看過螳螂臂上的大刺嗎?螳螂捕食,全靠兩臂上的刺來鉗住小蟲,但是你這大刺畫的不是地方,它不但不能捕蟲,相反還會刺傷自己的小臂。”

  題《蝗蟲》:“翅長三之二,頭至翅一之一,膝與翅齊,此蟲翅少短一分,畫時留意。”

  對應於這幾段精準的生態描寫,畫史上有同樣的狀況印證。南宋鄧椿《畫繼》裏記載,宋徽宗有一次特別讚賞一位新進少年畫家的“斜枝月季花”。問其原因是:“月季鮮有能畫者,蓋四時朝暮,花蕊葉皆不同,此作春時日中者,無毫髮差。”這當然是深刻的觀察下所得的“寫生”。至於如何“寫生”,“草蟲”這類的繪畫最足以表現了。這種強調深刻的觀察功夫,作爲描繪“草蟲”的根據,可以說是歷代畫家所共同遵守的。這不是孤例,宋朝李澄叟所撰《畫說》也說:“……夫畫花竹翎毛者,正當浸潤籠養飛放之徒。叫蟲,問養叫蟲者;鬥蟲,問養鬥蟲者,或棚頭之人求之。鷙禽須問養鷙者求之,正當各從其類。又解系自有體法,豈可一毫之差也。”

  學畫的過程中,齊白石自學入門於王概編的《芥子園畫傳》,此書第三冊《花鳥草蟲畫傳》論到草蟲的“畫法源流”、“畫草蟲法”、“畫草蟲訣”、“畫蛺蝶訣”。諸則關於如何繪製蝴蝶、飛蛾、蜻蜓、蟋蟀、蚱蜢、螳螂等草蟲方法,也應該是齊白石所知曉的。

  張次溪於《齊白石的一生》雲:“至於他的草蟲,據別人說,是從長沙一位姓沈的老畫師處學來的。這位老畫師畫草蟲是特有的專長,生平絕藝,只傳女兒,不傳旁人。他結識了老畫師的女兒,纔得到了老畫師畫草蟲的稿本,他的草蟲,後來就出了名。這大概是光緒二十五年己亥(1899)的事。”

  提拔齊白石,讓他終生感念的胡沁園(名自倬,另號漢槎,1847—1914),白石廿七歲(1889)從他學習畫工筆草蟲。遼寧省博物館藏胡沁園《工筆花鳥冊》(圖5),白石題:“沁園師花鳥工緻,餘生平所學,獨不能到,是可愧也,仙譜弟念先人遺蹟,屬記以存,尤可感耳。甲寅(1914)五月十日,公去已十二日矣,齊璜。”

  無年款 遼寧省博物館藏

  這是對師門的謙辭。遼寧省博物館藏約作於1902年的《花卉蟋蟀》(圖6),齊白石受其“師母命畫”,畫風與乃師同一路,畫中正好有兩隻蟋蟀。其畫的水平實勝乃師。

  直徑24cm 無年款 遼寧省博物館藏

  齊白石晚年自詡:“蓮花峯下寫蟲魚,小技當年氣亦雄。”15又在一件畫《獨蝦》(圖7)自負地題一句:“即朱雪個畫蝦,不見有此古拙。瀕生。”所畫指“蝦”,這是水族,論述分類卻常與草蟲並列。此“氣亦雄”,令人想起常被引用的齊白石的另一首詩:“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泉爲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已宛然另一種氣勢了。時代較前之《工筆草蟲冊》題記:

  從師少小學雕蟲,棄鑿揮毫習畫蟲。

  莫道野蟲皆俗陋,蟲入藤溪是雅君。

  春蟲繞卉添春意,夏日蟲鳴覺夏濃。

  唧唧秋蟲知多少,冬蟲藏在本草中。

  煮畫多年終少有成,曉霞峯前茹家衝內得置薄田微業。三湘四水古邑潭州飽名師指點,詩書畫印自感益進。昔覺寫真古畫頗多失實,山野草蟲餘每每熟視細觀之,深不以古人之輕描淡寫爲然。嘗以斯意請教諸師友,皆深讚許之。遠遊歸來,日與諸友唱酬詩印,鮮有暇刻。夜謐更闌,燃燈工寫,歷四月餘方成冊卅又八紙。今擇廿又四頁自釘成冊。昔雖常作工寫,然多以之易炊矣,而未能呈冊。此乃吾工寫之首次成冊者也,乘興作八蟲歌紀之,是爲序。光緒卅四年臘月廿二日子夜,齊璜呵凍自題。(旁註)五行中“少”應作“小”。六行中飽下有“受”。

  50.6cm×43.8cm 1920年 中國美術館藏

  這一則記述,已爲許多研究論文引用。本文的旨意是將齊白石的草蟲畫,置之於畫史的背景來看待。一句“氣亦雄”,“雄”是充滿自信;一句“是雅君”,“雅”是建立風格。

  落實於齊白石的作品,又該如何解釋?畫家作畫,一般而言,畫中物與被描繪的實體,兩相比較大小,畫中物總是較小的,頂多與實物感覺上相等。草蟲的軀體,很少超過一巴掌大,以冊頁的形制來說,其大小正足以以草蟲爲主題,做精緻的描繪,讓欣賞者仔細地領略小天地之美。南宋流行尺幅,盈尺之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乾坤,畫幅雖小,天地卻完滿無憾,這非常有利於以草蟲爲主題的表現。看齊白石的草蟲畫,我作如是觀。

  25cm×26.7cm 13世紀中期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102cm×34cm 1940年 首都博物館藏

  宋朝發展出來的“小景畫”,在草蟲的世界裏,李德茂《蘆洲蜂蝶圖》(圖8)看郊原裏,靜寂的天空,三株蘆草挺立起,把畫幅分成兩半,地平線壓得特別低,天空就顯得更空曠了。粉蝶、紅蜻蜓各兩隻,正翩翩穿梭着。粉蝶和蜻蜓在畫上的比例特別小。這可視爲小景畫的特點之一,意在風景,然郊原的氣氛,卻因爲畫上白色的草蟲,才顯示攝取的對象,這幅攝取點與對象還是有一段小距離。比之於齊白石的《草蟲花卉》(圖9)將草蟲(蟋蟀、蟬、螳螂、蝴蝶、蜜蜂)置之於菊花雁來紅籬架上下,又如相同的《豆莢蜻蜓蝴蝶》(圖10),那視點與草蟲之間,就如《蘆洲蜂蝶圖》,以蜂爲主角,有了點睛之妙。隨着齊白石多量的草蟲畫,在畫史潮流中,將草蟲這一題材再度推向畫壇,成爲此類高峯。

  北京市文物公司藏

  上述兩例,比之於宋畫,籤題許迪的《野蔬草蟲》(圖11),及牟益的《茸坡促織》(圖12),鏡頭是越拉越近了。許迪的《野蔬草蟲》取景可以說極其簡單,地上白菜一株,蝗蟲一隻,低空飛翔着粉蝶和豆娘,分據畫幅四角,這本是最呆板的佈局章法,然而畫家的本事卻令人讚歎,每一物都畫得極其傳神,打破這種呆板的格侷限制。齊白石《野草蜻蜓圖》(圖13),看來如《野蔬草蟲》半幅的造境與野趣。牟益的《茸坡促織》,則描繪一對逐食的蟋蟀,配以野菊花,景物正是秋天。對物的仔細描繪,這也是一例,看它們前翅斜起,摩擦發聲,大顎張開,尾毛都明顯地表達了。齊氏筆下的蟋蟀相當多,將此幅比對於齊白石的《菊花蟋蟀》(圖14),紅白大菊花下,一雙蟋蟀,畫境如“少年樂世怕追尋,一刻秋光值千金。記得那人同看菊,一雙蟋蟀出花陰。”《秋趣》、《草間偷活》均是如此情境。

  25.8cm×26.9cm 12世紀中期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20.6cm×21cm 13世紀初期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65.5cm×31.5cm 北京文物公司藏

  說到草蟲畫史,必然談及“毗陵畫派”(今日的常州),這個地方出了不少花鳥畫家。從宋代僧居寧起,師法他的許迪(上述《野蔬草蟲》),此外如吳炳傳有《嘉禾草蟲》(圖15)也是。至若元代的謝楚芳,有《乾坤生意圖》(大英博物館藏),題款所載爲毗陵人氏,手卷末尾題有“至治元年(1321)孟春,楚芳爲達善畫。”這件作品爲元代毗陵草蟲畫的鑑定提供了準確的時間參考。此外,呂敬甫(公元14世紀,一說元末明初)也是名家。這一系統,有宋代院體繪畫細緻精謹,筆法細膩,極具寫實功力的特點。明代孫龍(15世紀)有《寫生冊》(對幅姚公綬題,分存臺北“故宮博物院”及上海博物館),以墨彩點染的技法,自成一家法。

  27.3cm×45.7cm 12世紀中期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冊頁 紙本設色 25.3cm×18.4cm 中國美術館藏

  齊白石的草蟲畫淵源,畫風當然與“毗陵畫派”無涉。談論齊白石的設色法,總想起陳師曾對他建議的“紅花墨葉”,也因此使他的畫風受到世人的喜好。就畫所見,用墨有其功能,紅色熱烈奪目,看了令人興奮,有熱烈的喜慶、歡欣的象徵,配上墨黑灰,墨黑灰卻是使人心情凝練莊重。色彩學上,墨黑灰與任何顏色都可搭配,“紅花墨葉”,既有興奮歡欣又有樸素幽靜,這是兩相調和的色彩情境感。草蟲這一類,顏色的調配,依然是以用色爲主角。“毗陵畫派”的作品,顯然在賦彩上有其特色,使用的重彩如青、綠、白粉、丹朱,搭配所成,都是古豔亮麗。這可見於《野蔬草蟲》與《嘉禾草蟲》。齊白石基本上也是使用重彩,他大膽地使用高度的鮮豔色彩,如丹朱施之於牡丹、紅菊、雁來紅,石綠、花青、赭石、石黃施之於葉子,所謂“殷紅駭綠”在所不忌。色彩的問題不在這些單色“顏料”,而是運用諸色彩搭配所成的效果。也就是如何調配?《芙蓉蜜蜂》(圖16)一頁,芙蓉花之胭脂紅,搭配青青葉子,葉子的花青顏料,顯然是調和了墨。這使花青的彩度與明度降低,以此冷色系來襯出暖色的胭脂紅之亮麗,芙蓉花上加只小蜜蜂,以墨黑爲體略施赭色,既有點題之功,色彩也使胭脂紅上有所變化。《雞冠蝗蟲》(圖17)洋紅的雞冠花,花上的石綠色蝗蟲,以及綠葉,也是都調和了墨,整體的色彩,花紅葉青是對比組合,卻因有墨的調和,而能順眼不突兀。對比的運用之外,也有同色調的畫面處理。《穀穗螳螂》(圖18),全幅先以墨勾葉畫梗,以墨點粟穗,再染以墨赭,螳螂也直接以赭色,主色調的墨赭,色調單一,正是秋老葉枯谷熟。1941年畫《蝶舞花開》(圖19)其汁綠、洋紅也配上墨韻的色調,這在齊白石畫中頗多見,令我想起與建築上的藻繪樑棟,色調如出一轍。

圖17.雞冠蝗蟲 齊白石 紙本設色 69.54cm×35cm 北京畫院藏

圖18.穀穗螳螂 齊白石 紙本設色 117cm×40.5cm 北京畫院藏

圖19.蝶舞花開(局部)齊白石 設色紙本 150cm×66.8cm 1941年 私人收藏

  草蟲一門的題材,蝴蝶出現最多,畫法上水墨賦彩,工筆寫意,無所不包。歷來談畫蝴蝶的畫法不少,一般而言畫蝴蝶之黑,用百草霜,一名竈突煙,其質輕細,可見之於前人,齊白石也是如此運用。

  詩言志、畫抒懷,齊白石喜歡畫上“題話”,流露出些許“生命關懷”。

  畫稿一幅,畫上題款:“(1938)七月初一,遲遲捉得此蜻蜓,童呼爲黑老婆。予寫其生放之。”

  題《燈蛾》《花卉草蟲冊》八開之一(圖20)。“剔開紅焰救飛蛾,昔人句也。”(張祜《贈內人》詩)這是好生之德,畫題不止一次出現。

  23cm×30cm 1945年 中國美術館藏

  題《吉祥聲》:“吉祥聲,此蟲呼爲紡織娘,亦名紡紗婆。紡紗吉祥聲,非古典也,瀕生己未(1919)秋客京華。”

  “紡織娘”就是中型的“螽斯”。吉祥的題材,見之於草蟲者,最明顯的莫如“螽斯”這一種。按《詩經周南》“螽斯”,“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比喻子孫繁榮,蓋螽斯不妒忌,則子孫衆多。宋人的作品見有韓佑《螽斯綿瓞》及宋人《草蟲瓜實》(均臺北“故宮博物院”藏)20,題材一樣。除了“螽斯”外,又是引《詩經》“綿綿瓜瓞”的意思,大者爲瓜,小者爲瓞,瓜蔓的末端不斷地再生瓜。兩者共同寓意“子孫萬代”。齊白石於1929年畫有《甘芳》(圖21),籃上有瓜,瓜有葉有花,地上兩瓜相疊,有蔓有花,最下配一“螽斯”,題篆“甘芳”兩字雖與祈福多子多孫無關,卻是這一綿綿瓜瓞題材引申而出,1937年的《白菜蟈蟈》(圖22),白菜之清白、蟈蟈(螽斯)之生殖,就是清白傳家。

圖21.甘芳 齊白石 紙本設色 101cm×33cm 北京市文物公司藏

  草蟲雖是小物,也有可以居安思危的寓意,當以螳螂爲先。齊白石有詠《螳螂》句:“秋風來了,葉落草枯。後邊有雀,當路有車。”21詩意是警惕之感。他畫過的螳螂,也有張牙舞爪之狀。如前述《穀穗螳螂》,寫生畫稿的《螳螂稿》(圖23)爲線“勾勒”描畫。至於殺伐的題材,未見齊白石畫過。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明朱朗《螳螂捕蟬》,清蔣廷錫《臨元人捕蟬圖》22“狀其攫物時如虎馬,雙眸勢欲吞食,情形極其貪饞……殺伐聲形諸琴瑟”,這幾句出自王概《芥子園畫傳》的形容語。

  蝴蝶也有人生哲學的意旨。“蝶是才子夢;花爲美人影。”花蝶相配在草蟲畫的題材裏最爲普遍。以蝶爲夢,指的是莊周。齊白石《畫莊周夢蝶圖》題詩:“換骨金丹未必無,且看蚨蝶影蘧蘧。世人慾想化仙去,熟讀莊周所著書。”23惜不見此畫,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沈周《畫冊頁》,內有一開《夢蝶》(圖24)可爲代表。莊子坐於樹下,閉目沉睡,旁有墨勾一蝶飛舞。

圖24.夢蝶(明)沈周 冊頁 30cm×52.6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齊白石一生中有其人緣、詩書畫緣,就“草蟲畫”,記與京劇名角梅蘭芳一事。《白石詩草》雲:︰

  庚申(1920)秋九月,梅蘭芳倩家齊如山,約餘綴玉軒閒話。餘知蘭芳近事於畫,往焉。蘭芳笑求餘畫蟲與觀,餘諾之。蘭芳欣然磨墨理紙,觀餘畫畢,爲歌一曲相報,歌聲悽清感人。明日贈之以詩:

  飛塵十丈暗燕京,綴玉軒中氣獨清。

  難得善才看作畫,殷勤磨就墨三升。

  西風索索嫋荒煙,正是京華秋暮天。

  今日相逢聞此曲,他時君是李龜年。

  不知此畫尚存人間否?藝文雅集,詩畫歌曲相應和。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清朱汝琳《草蟲卷》(圖25),畫於康熙五十年,也可能是朱汝琳唯一的存世作品,長卷裏畫了70尾草蟲,種種神肖,而筆力之細健,傅彩之雅馴,真是一代能手。款題上雲:“康熙辛卯(1711)暮春,招友人會集日所作,或寫或止,月餘乃成,倘遇好事者,非日吟數百不與易也。求詩。”這是“以畫求詩”。意以爲足以在草蟲畫史上,相觀並美與齊白石和梅蘭芳的畫草蟲之緣。記之爲本文之結束。

  -END-

  來源:北京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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