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沒想到,就在老雷出門後的第三天和第四天的時候,“我”也即店老鰥,和院子傳達室的老朱一起,就共同發現了吳美正在與和平派出所李所長偷情的跡象。’”由這兩個細節可知,第一,最早發現吳美與李所長姦情的,不是五大三粗的老雷,而是頗有些心計的小黃。

原標題:《收穫》書評 · 63 | 貌似強大背後刻骨的奴性——評楚荷《老雷》(王春林)

黑塞的畫

No.63

《收穫》書評

老雷這個人

——關於楚荷短篇小說《老雷》

王春林

一般來說,一位小說家對於人性的理解,不論是寬度也罷,還是深度也罷,到最後恐怕都會凝結到人物形象的刻畫與塑造上。從這個角度來說,能夠相對成功地發現並在發現的基礎上刻畫塑造出有血有肉的鮮活人物形象,乃是衡量一篇小說是否具有思想藝術含金量的不二法門之一。楚荷短篇小說《老雷》( 載《收穫》雜誌2020年第1期)思想藝術上的取勝處,就是採用一種限制性的第一人稱敘述方式,相對成功地刻畫塑造了老雷這樣一位頗具人性深度的人物形象。

楚荷短篇《老雷》

作品中那位帶有明顯旁觀者色彩的第一人稱敘述者“我”是一位開雜貨店的小老闆,他的小店緊挨着A公司一個被稱之爲“院子”的家屬區的傳達室。雖然“我”本姓馬,但卻被周圍的居民多少帶有一點嘲弄性質地稱之爲“老guan”:“A公司好多人說,院子最好玩了,守傳達室的,是個老guan。院子外開店的,也是個老guan。”其實,所謂“老guan”中的“guan”,也就是成語鰥寡孤獨中的頭一個字“鰥”。因爲他們倆都屬於沒有女人的單身老男人,所以就被稱作“老guan”。敘述者“我”,是店老鰥,另一個,也即傳達室的老朱,自然就是門老鰥。小說中圍繞老雷這一人物發生的主體故事,就是身爲旁觀者的“我”觀察表現出來的。自然,這個過程,也與那位看守傳達室的老朱存在着一定的關聯。

小說之所以被命名爲“老雷”,應該與這樣一個老雷臨危受命的細節緊密相關。那是一段瓢潑大雨的日子,建設大道上A公司的一個設施必須打開閥門,否則就會蒙受至少十萬元的損失。因爲連日大雨,窨井那裏已經有了漩渦。就在一衆維修工相互推諉,誰也不敢冒險去打開閥門的時候,A公司老大的目光盯上了皮膚黝黑,身材敦實,滿臉橫肉的老雷。“老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官。”儘管內心裏充滿着怯懦,但迫於老大的權力與威勢,老雷還是硬着頭皮,在灌下去六兩酒之後,下了窨井,硬是冒着生命危險打開了閥門。正是憑着如此一種“壯舉”,老雷在公司一舉成名:“那年,老雷評上了A公司和主管局標兵,A公司宣傳科秀才寫了篇文章,《老雷,我們身邊的活雷鋒》,三月五號時,在市報上發表了。”從此之後,除了他的爹孃和公司中層以上的領導之外,其餘的人,就都把劉雷叫成了“老雷”。這樣一來,自然也就有了小說的標題“老雷”。

雖然老雷不僅從外表上看五大三粗,而且平時的日常言行也非常霸蠻,有點橫行霸道的意思,但他實際上卻是一個外強中乾,內心裏尤其對權力表現特別怯懦的人。他的性格特徵,主要通過小說那頗有幾分曲折的故事情節而體現出來。首先,故事最早的根源,應該是老雷從小黃也即一個名叫黃菊和的司機那裏硬是憑着自己的霸蠻多要了一坨公司的慰問品。明明每個人都只有九坨,但在兩個好事者的刻意挑唆攛掇之下,老雷卻硬是一口咬定小黃偏心,給別人都是十坨,給自己卻只有九坨。雖然周邊人羣再三勸說,但老雷卻偏偏就是認定了這個“真相”,一口咬定,堅決不肯鬆口。關鍵的問題是,他的霸蠻舉動,竟然還得到了妻子吳美的莫名支持。到最後,小黃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把屬於自己的一坨臘豬肝給了霸蠻不講理的老雷:“小黃撇一眼吳美,再望着要喫人樣的老雷,猛地打開了手上的紙盒,拿出那坨臘豬肝,往老雷手上一塞,說:‘好好好,行了吧!’”但一味只知道霸蠻,多少缺一點心眼的老雷,卻根本想不到,這樣一來,自己可就在無意間把小黃給得罪狠了。到後來,這種得罪竟然報應在了他那相貌姣好的妻子吳美身上。

正應了那句“好漢無好妻,賴漢子娶仙女”的老話,這老雷五大三粗,一身霸蠻氣,卻娶了個長相好看的紡織廠女工吳美做妻子。從文本中所隱約透露出的相關信息來看,相貌姣好的吳美,之所以會嫁給老雷,起關鍵作用的,恐怕還是老雷具備了相對優厚的物質條件:“吳美先是贊着A公司富得流油,工資高,獎金多,福利好,房子還有空着的。哪像她所在的一紡織廠?累死人還不說,錢又少。有女工結婚好幾年了,小孩都可以打醬油了,還得住集體宿舍。”也因此,雖然無法斷定吳美是怎麼樣嫁給老雷的,但物質條件的優厚在其中肯定發生了特別重要的作用。唯其如此,吳美的漂亮方纔成爲了特別讓老雷感到驕傲的一個本錢:“這讓老雷和人爭長短時,多了個本錢:你算什麼?你有本事,妻子有我妻子漂亮不?

唯其因爲妻子吳美相貌姣好,生得漂亮,所以,結婚之後的老雷纔會對她百倍呵護,寵愛有加。這一方面,一個突出不過的例證,就是他特別縱容吳美去舞廳裏跳舞。每一次,老雷都是用摩托車把吳美送到舞廳門口,然後,再一個人帶着兒子文文回家。即使在好心的敘述者“我”也即店老鰥善意提醒之後,他也不但不領情,反倒把店老鰥無端責怪了一通:“我說,‘吳美天天跳舞,只怕不好。你去送,更不好。’老雷先是一怔,繼而扯開嘴巴大笑,說:‘店老鰥,好封建。’老雷說,吳美上班好累,跳舞,能舒緩身子,他當然支持。我說:‘怕心野。心一野,不麻煩也麻煩。’老雷拉下臉來,說:‘店老鰥,什麼意思?咒吳美心野。’”沒想到,到最後,事情果然就壞在了吳美的熱衷於跳舞上。

那次,在到了初伏的時候,老雷忽然要出遠門,被派去武漢一家公司學習十天時間。沒想到,就在老雷出門後的第三天和第四天的時候,“我”也即店老鰥,和院子傳達室的老朱一起,就共同發現了吳美正在與和平派出所李所長偷情的跡象;“早晨六點多,我剛將卷閘門推上去,老朱急匆匆過來了,說:‘四點多點兒,李所長翻鐵門出去了,只怕不是辦案子。’我說,‘不是,肯定不是。’老朱說:‘怕是——’我正色說:‘別瞎說。’老朱說:‘我什麼也沒說,你別瞎猜。’”關鍵的問題是,到了第七天,恰逢週六,竟然出現了非常巧合的兩件事情。一件,是那天晚上,小黃糾集了四位弟兄準備在小店外的馬路邊打通晚麻將。另一件,則是到了次日凌晨三點時分,原先準備到武漢學習十天時間的老雷,竟然提前回來,出現在了正在打通晚麻將的這夥人面前。這樣一來,最後的結果,你自然也就應該可以預料到了,先是老雷以及小黃一夥人亂哄哄的捉姦,接下來,就是到了中秋節後,吳美和老雷合乎常理地辦理了離婚手續。

但千萬請注意,在整個捉姦與離婚的過程中,有這樣幾個細節特別耐人尋味。其一,是老雷貌似強大橫蠻背後的精神怯懦,尤其是在面對權勢的時候。一開始,憤激不已的老雷,對李所長所採取的行爲,不僅是劈頭蓋腦的肆意毆打,甚至還揚言一定要打死他。但在搞清楚他的副所長身份之後,他內心裏的精神怯懦就開始冒頭了:“老雷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望着李所長,漸漸地,目光有了恐懼,額頭上滲出了豆大一顆的汗,兩條茁壯大腿在微微打顫,手上鐵棍,哐啷一聲響,掉在地上。”僅此一個細節,老雷那樣一種長期匍匐在權力面前所形成的奴性,就已經溢於言表了。其二,是老雷剛剛走進院子,小黃就邊洗麻將邊要求“我”也即店老鰥趕緊去找一根麻繩過來,一會兒有急用。到後來,這根麻繩果然在捆綁李所長時派上了用場。其三,在老雷和吳美離婚之後,面對着貌似好心好意地規勸自己的小黃,老雷卻猛然間爆發了:“老雷眼睛一鼓,嚷道:‘滾開。不是你捉住姓李的,我會離婚?還咒文文病,安的什麼心?’”由這兩個細節可知,第一,最早發現吳美與李所長姦情的,不是五大三粗的老雷,而是頗有些心計的小黃。第二,發現吳美與李所長的姦情後,慫恿攛掇老雷當衆捉姦,並最終使老雷下不了臺,只能與吳美離婚的,同樣是這位小黃。而小黃,之所以要煞費苦心地做這樣的一些設計,也毫無疑問是因爲老雷原來無意間得罪了他的緣故。有其因,也必有其果。一因一果,老雷到最後只能落得了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悲劇性下場。當然,從人物形象刻畫塑造的角度來說,老雷這個人的外強中乾,他那貌似強大背後刻骨的奴性,也正在這個過程中被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的。

2020年1月30日晚20時40分許

完稿於文水老家

王春林,1966年出生,山西文水人。山西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多次擔任茅盾文學獎評委與魯迅文學獎評委,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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