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幸谷

編輯/冉遺 毛毛魚

一張略顯褶皺的皮膚,表面有許多隆起的皮和凹陷的溝紋,軟趴趴癱在身上,又一下子能扯起老高。如果不是因爲在紋身,在老人羣體中,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皮膚。

皮膚的主人,60多歲的老漢,要紋遺書。

圖是老人自己帶的,內容是關於財產分配的遺囑。

“當時紋在這兒。”紋身師徐鵬兩手環成圈,在右胸下面比劃,他清楚地記得,紋身的時候要不停地把老人褶皺的皮膚伸展。

紋了大概一個小時,沒有過多交流,徐鵬最終沒有收費。

在練習的紋身師

這是一個“非常規”的故事:特殊的紋身客人的和敏感的紋身師。而通常情況下,作爲潮流文化和亞文化的代表,年輕人仍是紋身市場的主要消費力。

他們是一羣18-35歲的年輕人,有強烈的自我主張,這類人羣的興起,不僅是文化現象,也是商業現象。

1

買 賣

你幾乎不會在紋身師中找到太多日常的名字,葉子,阿匪,小玩子。有些是師傅給的,有些是自己隨便叫的。

“刺先生”原名趙曉冬。這個名號來自一次固執的拒絕,當時一位北方的客人想要紋一條過肩龍。

“不扎!”

“你怎麼那麼刺兒頭!”

從此,“刺”字便成了他的藝名。

刺先生算得上是野路子出身,17歲那年拜師學藝,至今已經15年。他3000一小時的收費,在行業內,這個價格並不算低。

市面上紋身師價格不一,通常是按照小時或面積收費,價格按照紋身師的年限和手藝定。

與互聯網更爲接軌的杭州,剛入行的紋身師,通常在500一小時左右,手藝成熟從藝多年的紋身師,4000元已算是天花板。自帶影響力的業內大佬,大量招收徒弟,靠紋身培訓班賺錢。

“做到刺先生這個份上,做的不是紋身,是一種格調。”一位剛入行的紋身師這樣評價,“他的客羣是稍微高端一點的,具備一定的消費能力,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不是‘紋’盲。”

鋅財經拍攝

卓子,從業8年,從瀋陽音樂學院畢業後,做過MC,經紀人,給陳小春,杜德偉等藝人排過場,30歲那年選擇轉業。

“從夜市開始擺攤,一臺小燈,開始扎紋身,夜市做小圖,大圖就帶到工作室,慢慢開了店。”卓子目前在拱墅區經營一家門店,收費每小時1200-1700元。

紋身行業有種說法,“好的技師三年之內必開店”。在卓子看來,剛剛學出來的紋身師倉促的選擇去開店,是一個不理智的想法,“你要是覺得,隨便玩玩就能賺到錢,勸你不要搞,都是靠時間熬出來的。”

卓子認爲,紋身師跟木匠,畫師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實實在在的手藝人。

不在明面上的是,成爲一名紋身師,幾乎沒有門檻,學習三個月,通常已經掌握了基本功,剩下的就要在實踐中提高畫工,刺功和審美。

流水線操作,出來的不成熟的紋身師,幾乎是從毀皮開始的。最開始的時候,從身邊朋友開始扎,在毀皮中慢慢進步。

並不是所有紋身客人都能瞭解這些信息,通常來說,驅使他們去紋身的,更多是好奇心與衝動,而非周密的計劃。

2

江 湖

從上世紀90年代最早一批人紋身算起,紋身在中國成爲一個行業不過短短20年。

與其他工作相比,紋身師自帶神祕感和疏離感,紋身像是一種魔法,帶來恐懼與臣服。

20年前,紋身行業處於莽荒的狀態,紋身被看作混混行爲,從事紋身行業的工作者大多是文化程度不高,藝術審美不強的人羣。

最早進入的一羣人,初衷是爲了謀生,拿起一根紋眉針,在實踐中開始了紋身。

隨着市場規模的逐漸擴大,紋身圖案藝術性的提升,越來越多專業藝術院校的年輕人正在進入這個行業。

王軼畢業於中國美院,國畫專業,有16年的繪畫功底,2017年初開始從事這個行業,如今從藝不到兩年。500一小時的收費,基本是紋身師入門收費。

“我是學美術的,可能對畫畫的人來說,你在紙上畫一張畫掛牆上的成就感,與你的作品紋在人身上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那是跟隨一輩子的。”

說起專業院校出身,王軼認爲:紋身分爲兩塊,一個是繪畫功底,一個是刺功,兩塊同時提升上來,你才能說自己是好的,美院派紋身師更擅用美術的手法來處理圖案,但是刺功沒有老師傅那麼精湛。

在大多數紋身師看來,美院派紋身師使這個行業更加蓬勃,是一個良性的衝擊,同時,也會加速推動行業洗牌。

工作的王軼

客人們的羣像也一直在變。

最早之前,非傳統行業的人羣已經可以去支撐紋身這樣一個服務,再細分化的話,比如玩音樂的,或是嘻哈,以及美髮羣體。

2010年前後,客人的數量突然迎來了顯著的增長,90後慢慢地成熟了,日韓的風潮刮過來,韓國偶像權志龍代表性的笑臉紋身風靡一時。

紋身市場迎來了一個爆發的狀態,紋身展會的增多,帶動了國內外紋身師的交流,也吸引了很多紋身愛好者,加上公衆媒體的關注,紋身行業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推動。

圖片來源於網絡

據WiseGuyReports顯示:在未來的幾年內,亞太將成爲紋身市場佔比最大的地區,其中以中國市場的增長速度最快,以每年300%左右的增長率在迅猛發展。

幾乎所有消費者都處於尋找紋身師的狀態,未被滿足的服務,就證明裏面存在着商機。

3

掘 金

即使從一片莽荒到生機勃勃,紋身依然是一個古老而割裂的行業。

從手藝轉向行業,紋身還沒從圈子跳出,去適應一個行業的規則。比如,傳統紋身行業依靠口碑傳播,消費頻次低,信息不透明化,行業處於非規範化的狀態。

在巨大的縫隙中,有人窺到了商機,伴隨紋身行業同時出現的,是一批掘金的人。

紋身大咖針對性打出了“國內最大紋身原創作品與興趣愛好交流平臺”的口號,試圖打造自己的平臺和社交屬性,打破傳統紋身行業侷限性。

但嘗試並不成功。

“紋身大咖的功能非常好,但從模式上以及整體的規劃,沒有跟上去。”在鋅財經走訪過程中,這是行業內部分紋身師的共同看法。

紋樂創始人王健想開闢一種新模式,她認爲紋身和互聯網結合必然會有新的機會誕生,紋樂以互聯網中的“實體”來操作,以圖片流的方式,打造KOL,輔以內容互動。

“有需求的人羣十年前和十年後面對的問題一模一樣:找誰紋?紋什麼?”王健認爲紋身整體市場需求量巨大。

紋樂APP希望能夠讓所有的紋身師集中起來,並且規範化,讓紋身師有一個被認可的社會空間,同時解決紋身人羣的問題。

紋樂APP頁面

“不管是四十萬家紋身店,還是四百萬家紋身店,對我們而言,切割5%或10%的市場就OK,現在就是要搶佔市場。”王健這樣告訴鋅財經。

雖然越來越多的人期望在紋身市場碰撞出生意經,但不論是B端或者C端,市場教育成本似乎都太高。

因爲對紋身師而言,還有一種聲音是:“紋身師的成功與否最終還是要靠口碑。”

“我現在的預約已經到月底了。再怎麼推廣,一天也只能做一個客人。”紋身師們早就在一些社交媒體上擁有成熟的朋友圈和粉絲羣,再多一個平臺對於他們來說顯得沒有那麼重要。

鋅財經拍攝

從業人員的保守、傳統,影響了“王健們”推進的速度。

但年輕的王健對紋樂前景依然看好,“在細分的領域下,切入口非常小,更專業,我們解決的就是普通小白鼠的問題。

4

黎 明

一位紋身師在朋友圈寫道:有個人懟我,在他眼裏15000的花臂和1500的花臂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垃圾,紋身的人都是垃圾。”

“多謝有你這號人,紋身才能一直是亞文化,要是哪天人人都以有紋身爲榮,我就不當紋身師了。”

美國的權威調查機構哈里斯指出,2023年極有可能是紋身行業的沸點。即便如此,也並不代表着紋身已經被普遍接受。

2018年1月19日,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的宣傳例會上,總局明確要求廣播電視邀請嘉賓應堅持“四個絕對不用”標準,這其中就囊括了紋身藝人。禁令頒佈以後,一衆有紋身的嘻哈歌手從通告上被除名。

“前段時間,我在抖音做的紋身教學類視頻,被平臺以與社區氛圍不符的理由封掉了,到現在還是限流。”紋身師王軼感觸頗深。

工作中的王軼

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的紋身羣體似乎又“自得其樂”地存在着。隨着互聯網的深度滲透,紋身圈層的成員逐漸形成一個亞文化圈。

“中國有這麼龐大的人羣基礎,對一個行業接受度越來越高,我覺得它是朝陽產業,有很廣的發展空間”。這是許多紋身師共同的認知。

邢新,一個漂在北京的新疆紋身師,每次出門,別人看到他身上的紋身,問起他的職業,“搞畫畫的”,他總是這麼回答。

“我不敢跟人家說我是紋身師。我渴望有一天,我可以坦坦蕩蕩的說,我是一名紋身設計師,大家不會去歧視這個行業,不知道哪一天才會是這樣的狀態?”

工作中的卓子

在卓子看來,這天不遠了。

卓子做過一個紋身,一個從小被開水燙傷的女孩,從膝蓋以下到小腳趾,疤痕收縮,皮肉慢慢連在一起。最讓她害怕的,就是夏天,從記事開始,到今年二十幾歲,從沒穿過裙子,短褲。

他幫女孩設計了一個紋身,跑線條,鋪色,然後做一些黑灰的底色,最後再上彩色,分了三次,前後大概三個月時間,把原來所有燙傷的疤痕蓋掉。有一天,女孩發信息過來說,我今天穿了裙子,特別開心,我有自信了。卓子隱約覺得這是感謝的另一種註腳。

女孩的傷疤處,紋的是一隻美麗的孔雀,不張揚,卻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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