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北京到張莊,王曉楠發現,最大的差異不是距離和空間,而是觀念和思維,她說,“比如旅遊業,村裏人也想發展旅遊業,但不知道怎麼發展,其實張莊具有非常深厚的紅色文化,發展紅色旅遊特別合適,但究竟該怎麼發展呢,大家都沒有特別好的主意”。作爲證監會的執法人員,王曉楠對法治的意義有着更深刻的理解,“鄉村建設也是社會發展的一部分,而法治是發展最好的保障”,她說,在張莊一年多,鄉村的法治建設,一直都是她工作的重心。

新京報訊(記者 周懷宗)在任河南蘭考縣張莊第一書記之前,王曉楠有一個很特別的職業,她在中國證監會稽查總隊工作,“以前有很多證券市場上的黑幕、內幕,都是我們調查出來的”,她說。

蘭考是焦裕祿工作過的地方,而張莊,則是焦裕祿找到防風治沙方法的地方。在定點扶貧政策實施後,這裏成了證監會的定點扶貧點。王曉楠是證監會派往張莊的第三任第一書記。去張莊的時候,她的孩子還沒斷奶。

王曉楠是主動報名參加扶貧的,從沒有在鄉村生活過的她,原本有個美麗的田園夢,“去了以後,就發現,夢碎了”。田園並不浪漫,鄉村的建設,瑣碎而艱難,真實的貧困,也遠比文學作品中更難堪和窘迫。

以前揭證券市場黑幕 如今在村裏當幹部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爲村民找律師提供法律援助

王曉楠在村裏調研。受訪者供圖

“進村的那一刻,田園夢就碎了”

張莊,黃河最後一個彎上一座普通而又特別的村莊。在歷史上,這裏曾是蘭考縣最大的風口,沙丘遍佈,過去一直都處在貧困凋敝的境況中。

2017年,王曉楠到張莊時,已經是證監會派駐這裏的第三任第一書記,張莊也在2016年脫貧,“以前看過很多貧困村的報道,所以來之前對這裏的貧困狀況有過想象,但到張莊後,發現比想象的好得多,沒有塵土飛揚的土路,沒有破敗傾頹的房子,美麗鄉村的改造已經開始,路面硬化、路燈、自來水等基礎設施都已經建好。甚至村裏還有星巴克一樣的一個地方,外面看起來破舊,進去以後卻裝修得不錯,很有點兒‘小資’情調”。

儘管已經歷任兩任第一書記的扶貧建設,村莊也已經擺脫貧困,但依然有人處在貧困中,還有人因病返貧,如一位身患尿毒症的年輕人,還有一個患骨癌的年輕人,疾病不僅給他們自己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也讓他們的家庭重新陷入貧困。

“村裏的人並不愚昧,反而很聰明,他們對自身的處境,有着清晰的認識,但有時候,真的無能爲力,他們不害怕貧困,但害怕疾病和未知的風險”,王曉楠剛到張莊時,和一個放羊的老人聊天,老人對他說,“只要勤快,脫貧並不難,最怕的是懶,更怕的是風險”。

王曉楠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次和風險相關的悲劇:一位外出務工的村民,在工作中突然暈倒,後經醫治無效身亡,留下了三個年幼的孩子,家庭生活非常困難。家人認爲村民打工的企業未盡到應盡的責任,但卻沒有維權的渠道和能力。

以前揭證券市場黑幕 如今在村裏當幹部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爲村民找律師提供法律援助

王曉楠(右二)等和村民閆春光(右一)討論“期貨+保險+銀行”落地方案。受訪者供圖

“我們有律師,不怕你”

王曉楠在北京邀請了律師,爲身亡者的家屬提供了法律援助。事件處理完之後,王曉楠覺得,這可能不止是一個人、一家人的問題,事實上,所有的村民都缺乏法律意識,更缺乏以法律維權的手段。而這個案件,或許可以成爲加強村民法律意識的契機。爲此,她邀請該律師所在的律所,和張莊簽訂了法律服務的協議,由該律所爲張莊的村民免費提供法律服務。

“非常有用,對村民的影響很大,至少村民在權益受到侵害時,會和對方說‘我們有律師,不怕你’”,王曉楠說。

作爲證監會的執法人員,王曉楠對法治的意義有着更深刻的理解,“鄉村建設也是社會發展的一部分,而法治是發展最好的保障”,她說,在張莊一年多,鄉村的法治建設,一直都是她工作的重心。

2018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第四巡回法庭舉行“法治陽光伴我成長,百名兒童走進四巡”六一公衆開放日活動,王曉楠帶着10名張莊的孩子,參觀了最高法,其中就有失去母親的孩子,還有骨癌患者家的孩子。“之所以帶他們參加最高法的活動,是想幫他們儘早建立起法治觀念,這很重要,不論未來他們會做什麼,有良好的法治觀念,都會讓他們生活得更好”,王曉楠說。

實際上,僅僅一年多時間,村民們的法治觀念已經大有改觀,“以前有糾紛,就找村幹部,現在都知道找律師、查法律規定”,王曉楠說。

以前揭證券市場黑幕 如今在村裏當幹部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爲村民找律師提供法律援助

村裏建起了朗讀亭。受訪者供圖

“鄉村產業,首先考慮的是留守人口”

2014年,張莊的人均年收入只有2500元左右,遠低於國家規定的貧困標準,村集體則完全沒有收入。

和大部分貧困的村莊一樣,年輕人外出打工,留下老人、婦女和孩子,在村裏從事着最低效的農業生產。王曉楠到張莊時,張莊1008戶3221人,常駐的只有2000人左右。儘管村裏已經引進了企業,也投入扶貧資金建立了採摘園、香瓜園等多個農業生產項目,但能夠招收到的工人,依舊只有老人和婦女。

“扶貧是個整體,但某種程度上,卻必須首先考慮留守人口,我們引進的企業,建設的項目,多一半的工作者都是女工,比如去年建設的張莊布鞋廠,基本上以60歲以上的女性爲主,納一個鞋底可以拿到80元,做完整雙布鞋,可以拿到170元”,王曉楠說。

儘管村裏已經辦起了不少產業,也在大量招工,但外出打工的年輕人,幾乎很少回鄉就業,即便有想要回鄉創業的大學生,也仍在觀望和考慮。“年輕人在東部、南部的城市打工,收入要比村裏更高,村裏的企業對他們沒有足夠的吸引力”。

去年,張莊的蘭考蜜瓜種植,拿到了全國地標產品的稱號,由於地處中原,運輸時間更短,可以一直長到成熟再摘,“我們的蜜瓜現在也已經有了品牌效應了,4個蜜瓜就可以賣到108元人民幣。但即便如此,年輕人也不會回來種地,只能引進外部的產業主,在這裏發展高端種植”。

以前揭證券市場黑幕 如今在村裏當幹部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爲村民找律師提供法律援助

王曉楠在幸福家園大講堂上和孩子互動。受訪者供圖

“到了鄉村,才知道要學的太多了”

王曉楠是開封人,蘭考恰恰是開封轄下的縣城,但在做駐村第一書記前,王曉楠卻從沒去過這個全國聞名的縣城,更沒有在鄉村生活的經歷。

駐村一年半的時間,王曉楠絕大部分在村裏,幾乎沒有休息日,“也不是不讓休息,但是駐村後,事情很多,一件接着一件,往往忙完一個階段,就已經半夜了。別人都以爲駐村很辛苦,會瘦下來,但因爲老熬夜的緣故,我反而長胖了”,她說。

在村裏工作,和在證監會工作,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模式,“查案子面對的都是嫌疑人,他們有各種身份,企業家、高級管理人員甚至政府官員,他們千方百計地和辦案者對抗。但村民不同,他們很淳樸,他們的邏輯也很簡單,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好”,王曉楠說。

進入證監會稽查總隊之前,王曉楠還在銀行櫃檯工作過一段時間,“銀行櫃檯也算基層,但相比張莊這樣的鄉村來說,差別還是挺大的”,王曉楠說。

鄉村生活給王曉楠帶來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體驗,“其實不論在大學,還是工作以後,一直都算順利,在學校時,成績一直都算拔尖的,找工作也都是大單位,所以多少有點兒天之驕子的感覺。但真正進駐到鄉村,才發現以往的一切並不值得驕傲,我不懂的還很多很多”,王曉楠說,“到了鄉村,才知道要學的太多了,光鐵鍬就有很多種,種樹用哪種,剷土用哪種,這是以前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她說。

以前揭證券市場黑幕 如今在村裏當幹部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爲村民找律師提供法律援助

王曉楠在培訓班演講。受訪者供圖

“北京到張莊,其實沒有距離”

從北京到張莊,王曉楠發現,最大的差異不是距離和空間,而是觀念和思維,她說,“比如旅遊業,村裏人也想發展旅遊業,但不知道怎麼發展,其實張莊具有非常深厚的紅色文化,發展紅色旅遊特別合適,但究竟該怎麼發展呢,大家都沒有特別好的主意”。

王曉楠爲張莊設計了一個獨有的旅遊產業——“紅色教育”,爲此,她在張莊建立了一個“紅色培訓基地”,專門爲基層幹部提供培訓。

“村民們眼界不高,但這是他們所處的環境所致,他們自身的見識並不少,只是更多體現在鄉村內部,而對外部世界瞭解不夠”,王曉楠說。不過,在王曉楠看來,這並不是太大的問題,尤其在互聯網時代,信息的傳播沒有任何界限,只看有沒有合理利用信息的意識和方法,爲此,她邀請了中關村開封基地,和張莊簽訂了幫扶協議,並從北京中關村請來三十多位互聯網企業高管,爲村民進行互聯網思維的培訓,還引入了一家IT機構,專門培訓村民的互聯網技能,這個公司還在村裏建了機房。

“村裏的教育水平不足,好的學生,高考也就考三四百分,他們未來的選擇並不多,大多去當技工、護士等,甚至很多根本上不了大學,中學畢業就去打工了”,王曉楠認爲,必須完成人才的升級,即便他們未來不會留在村裏,但至少也能有更大的選擇空間。

以前揭證券市場黑幕 如今在村裏當幹部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爲村民找律師提供法律援助

王曉楠幫助張莊建立了一個親子園。受訪者供圖

“一直想尋找一種可複製的模式”

孩子還沒斷奶時,王曉楠就離開了孩子進駐了張莊,如今,孩子已經快3歲了,離別時的痛苦漸漸淡去,王曉楠也慢慢喜歡上這個村莊。“一開始覺得這不是我想象中的田園生活,但現在覺得,駐村還挺好的”,她說。

張莊和北京不同,它沒有那麼快的生活節奏,沒有北京豐富的文化生活,更沒有北京無數的機會,但它也有它的好處,寧靜、質樸、單純,“在這裏,至少沒有交通的煩惱”,王曉楠調侃道。

在定點扶貧開始之後,張莊前後來了三任駐村第一書記,他們帶來了新的觀念、新的思維,也帶來了更多的資源,幾年之間,張莊就變得完全不同了。

不過,王曉楠有時候也會思考,他們這些來自北京、來自證監會的第一書記,本身就擁有着貧困鄉村的人們所不具備的資源、人脈、眼界和知識,他們在時,鄉村可以快速發展,他們走了,這樣的發展還會持續嗎?“我一直在想,尋找一種可複製的模式”。

爲此,王曉楠在張莊建立一所親子園,接收本村和附近村莊的孩子,這個親子園並非免費,而是以維繫親子園的運轉爲標準,向每個孩子收較少的費用,“我們也想過免費,但後來想,免費其實是難以持續的,也是難以複製的,它自身不需要盈利,但如果能夠保持自我運轉,可能推廣和實施起來,就容易得多”。

如今,王曉楠駐村的時間已經快滿了,但她覺得,可能一時半會兒離不開這裏,“剛剛開建了一所學校,建成之前,估計離不開。其實在這兒駐村也挺好的,雖然沒有實現當初的田園夢,但確實能做很多事情,這也是一種理想的實現方式吧”,王曉楠說。

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編輯 張牽 校對 李立軍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