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本的“和风庭园”就是杂糅了其神道教和禅宗思想的产物,具体来说,日式园林通过“凝缩”与“借景”,表达了日本文化对自然的“入世”看法,实现了“以景寓意”的目的。“和风庭园”,通过“凝缩”“借景”的手法,创造了独特的视觉体验,同时,在“借景”的背后,也展现了日本文化积极“入世”的态度。

日本的园林很特别,在各种人造景观中独树一帜,形成了被称为“和风庭园”的造景体系。品味东方园林,不仅要观景,还要理解造景者想要表达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日本的“和风庭园”就是杂糅了其神道教和禅宗思想的产物,具体来说,日式园林通过“凝缩”与“借景”,表达了日本文化对自然的“入世”看法,实现了“以景寓意”的目的。

用“绳子”把自然拉进庭园

日本园林的“精神起源”是中国园林,但除了造景的技术手法相似之外,中日园林早早就分道扬镳了。中国园林讲究“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崇尚人工与天然的有机结合,与中国的这种“天人合一”指导思想相比,“和风庭园”显得更加“野性”,日本庭园刻意营造一种简单、不对称的设计,以修剪的绿植为主,再辅以石桥、石块、踏脚石、石灯笼等物件,以创造一个用来冥想和沉思的环境。身处日式园林,总有一种“以小见大”的错觉,仿佛园林是微缩版的大自然。

日本大德寺龙源院

这其实就是“和风庭园”的特色。日本人自古以来就梦想将宏观的自然拉进自己的庭院中。在日本最早的诗歌集《万叶集》中,收录了一首方言歌:“想用绳子拉近多胡山,但怎么都拉不近。美丽的女子为何不自己过来呢?她正得意于自己的美貌吧!”

这首方言歌就体现了“和风庭园”的真谛:与其走入自然,不如把自然拉近自己。日式园林的想象力基础,就是将大自然“放进”院子,达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目的。从园林背后体现的文化观念来分析,日式园林确实跟中式园林差别很大。

日本龙安寺枯山水

在中国的文化中,很难诞生日本式的庭园文化。自古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都希望自己融入自然,比起拉近或封闭自然环境,反而倾向将自己的居所搬进自然,因此他们会主动走进自然中,当然也就不需要“庭园”。比如在敬亭山自斟自饮的李白,就发出了“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感慨;还有在醉翁亭乐不思归的欧阳修,也意味深长地喊出了“在乎山水之间也”的千古名句。

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想是“出世”:在耸立的高山、流淌的河流等大自然的原貌之下找到自我。为了经常体味这种感觉,即便在自己家中建起了园林,也要营造出人在自然中的体验感,模糊人工雕琢和自然创造的界限,这正是中国人理想中的造园技术。

中国拙政园

中国人喜欢天然,而幻想用绳子拉近群山的日本人,更加喜欢经过加工的“自然”,这跟日本禅宗的“入世”思想分不开关系。日本禅僧居住在世俗民居之中,他们为了创造一个“大隐隐于市”的环境,选择将自然置于自身住处旁,这就形成了最早的庭园。日本禅僧与中国修行者不同,不透过面对宏观的自然来思索宇宙和人生,而是将以砂、石微缩的庭园当作自然,在缘廊边眺望由白砂填成的海、石块堆成的山,借此来思考形而上学的问题。

如果日本禅僧都像中国的山水诗人,整日逡巡于名山大川之中,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当作庭园欣赏,也许就不会建造出龙安寺或圆通寺那样的庭园了。

日本太山寺枯山水

喜欢走近自然、感受自然的中国“山水文化”,与将自然拉到自己身边,透过重建的自然观察世界的日本“庭园文化”,正体现了二者文化的不同。日本人崇尚精巧,与吟唱“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豪放中国人,因不同的文化特质而走上了不同的园林之路。日式园林概括起来说,就是透过将自然微缩的独特想象力和技术,利用“绳子”将山与海拉到了狭小的庭园之中。想要将雄伟的自然移入有限的庭园之中,除了“凝缩”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因此,日本的庭园文化与“凝缩”有着直接关联,而“凝缩”正是日本庭园的拿手好戏,所谓的“凝缩”,其实就是“借景”。“和风庭园”与“借景”

借景是一种构景手段,如陶渊明在《饮酒》中歌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就是以大自然作为庭园的背景,透过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庭园眺望庭园外的景色,这种造景方法就叫“借景”。

日本金阁寺

日本的借景手法相传确立于室町时代(1336年-1573年),在学习中国借景手法的基础上,迈出了自己的一步,没有停留在“借山、借水、借烟云。有花时借花、有雪时借雪”的环境利用上,而是发展出“反客为主”的新套路,让借来的景成为庭园的主角,这是一种另辟蹊径的造园理念。日本最著名的借景庭园是京都郊外的圆通寺,这处庭园被日本人称为“国之名胜”。

比叡山

圆通寺借景的对象是其后方的比叡山,但比叡山不单只是庭园的背景而已,因为圆通寺的造景手段,使得比叡山彷彿就是为了圆通寺的庭园而存在,而庭园则好像《万叶集》诗歌中的“绳子”一样将比叡山拉近,二者形成了令人啧啧称奇的风景有机体。

圆通寺

一般而言,借景的庭园会根据借景的对象决定其审美旨趣与园林结构。比如庭园内种植的树木过高,就会遮住借景的山,相反地如果树木太低,使得山与庭园之间的风景外露,二者的连结就会断裂。借景最关键的重点在于“似是而非”,既不能遮住,也不能看得太清楚;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庭园内的树木肯定不能自然生长。造园者必须主动干预,手动调整树木的高低和位置。为了让山与庭直接相连为一个整体,必须修剪绿植、搭建屏障、堆砌石材,使庭园的“内景”与借景的“外景”融为一体,维持紧密的关系。

圆通寺庭园

美术评论家吉村贞司曾说,圆通寺的借景特色在于“凝缩”技巧,使得庭园比实际看起来更狭小。石材、木材、青苔的巧妙配合抑制了庭园的扩张,发挥了让庭园的空间密度更加紧凑的功能,致使经过“凝缩”的空间实现了镜头的功能,让比叡山看起来更美丽、尊贵和宏伟。

圆通寺庭园

“和风庭园”的借景手法,其实可以用日式折扇作比喻。日式折扇,无数芯梢向扇轴收拢,且愈是靠近扇轴间距就愈窄,也更加密集,整体呈现扇尾大开大阖,扇轴绵密收缩的形态。圆通寺的比叡山就好比是扇尾,将比叡山拉近的“绳子”就像芯梢,至于发挥“凝缩”作用的扇轴,就是圆通寺的庭园。

日式折扇

在日式“和风庭园”中,不光是圆通寺,任何形式的借景庭园都拥有如扇轴一般的“凝缩”作用,必须刻意让宽广的庭园看起来逼仄,紧凑。通过视野的“强制收拢”,削减山与庭之间景色的冗余,才能实现将庭园外高山拉进庭内的借景目的。关东的富士山、筑波山,关西的奈良盆地、琵琶湖,以及京都的比叡山、爱宕山等,通过“借景”的手法,都化入了一处处庭园中。

圆通寺庭园日本文化与“和风庭园”

日式园林出自中式园林,但二者最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分歧其实就体现在对“出世”和“入世”的看法上。在中国文化里,想要思考天地之间的大道理,必须远离世俗才能展开修行,不仅是僧侣,即便诗人、学者或者官员,想要涤荡心灵,一定会前往名山大川,所以在建设园林时,肯定要模拟自然的真谛,动静结合,与自然融为一体,不能跟市井的烟火气有一丝关系,这就是“出世”的观念。

然而,在日本文化中,修行者必须经得住“红尘”的考验,要“大隐隐于市”,不能在野外结庐而居,必须在俗世的巷弄中感悟世界。身体无法离开,精神又渴望与自然亲近,就只能向自然“借景”,通过凝缩的大自然,来满足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需求。

日本的“和风庭园”,是一种精致、隽永,值得细细品味的园林。“和风庭园”,通过“凝缩”“借景”的手法,创造了独特的视觉体验,同时,在“借景”的背后,也展现了日本文化积极“入世”的态度。

参考文献:

《日式庭园》索菲·沃克

《中国与日本园林的“借景”源流》周宏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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