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是王銘先生,他是寧波啓新綠色世界有限公司董事長,同時還擔任世界象棋聯合會副主席、中國象棋協會顧問等職務。王銘先生自1988年起積極倡導和支持成立世界象棋聯合會,對世界象棋聯合會的籌備和成立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榮獲亞洲象棋終身成就獎。同時,在中國象棋協會近些年的發展中也給予了巨大支持,贊助了2005、2006年“啓新高爾夫杯”全國象棋甲級聯賽等賽事,多次在國內外支持舉辦各類象棋活動,積極助力象棋發展,對中國乃至世界象棋的發展做出了極大貢獻。

“啓新高爾夫”的大堂掛着一幅油畫。有朋自遠方來,啓新董事長王銘必定不亦樂乎地請到這幅畫前,如數家珍般地親自介紹。

然後,拉着客人合影留念。

在這幅畫前,還有一張彩色照片,彷彿在做着註解。

——王銘和黃永玉大師逾半個世紀的友誼,就從這張照片和這幅畫開始。

那是1967年的夏天。

照片上的三個人,中間是黃永玉,中央美院的教授,那時不過四十出點頭。左邊的是黃永玉的兒子黃黑蠻,十四五歲的樣子。右邊圓臉的年輕人就是王銘了。那時候叫王維民,清華大學剛剛畢業。

那是王銘第一次見黃永玉。多年後,回憶起那天居然冒冒失失地做了黃家的不速之客,王銘自己也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我從小就屬於‘不按規矩出牌’。文革中,許多大知識分子、大藝術家、教授、權威都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我倒要看看,這些牛鬼蛇神都是什麼模樣。”

有個朋友說,可以帶他去見黃永玉。王銘來了興趣,就要求帶他去看看。於是,在京新巷那一間被黃永玉自嘲爲“罐齋”的暗無天日的斗室裏,王銘見到了大名鼎鼎的“黑幫”畫家。覺得挺好呀,很真誠,很親切,哪有牛鬼蛇神的樣子?

還在搞“四清”的時候,黃永玉因爲寫了《罐齋雜技》一文,被上綱到“諷刺大躍進”,“攻擊三面紅旗”而遭到批判。文革一開始,黃永玉又被打成黑幫,抄家後,全家被趕進小黑屋。到了“文革”後期,黃永玉被髮配到幹校勞動,被周總理調回北京,負責新北京飯店的總體藝術佈置設計工作。在這個期間,因爲給朋友畫了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貓頭鷹,被說成是給北京飯店的畫,又被打成“黑畫家”,拉回中央美院天天批鬥。

關於這段暗無天日的日子,黃永玉後來不無幽默地寫道:

阿Q自從向吳媽求愛失敗後,未莊所有的老少婦女在街上見到阿Q也都四散奔逃,表示在跟阿Q劃清界限,保持自己神聖的貞節。 我那時的友誼關係也是如此。

大多朋友都不來往了。有的公開在會上和我明確界限;有的友情不減而只是爲了害怕沾染干系…… 幸虧還剩下幾個“孑遺”式的朋友。他們都沒有當年那批廣大的朋友顯赫:花匠,郎中,工人,旅店服務員……有的公然堂而皇之大白天走進“罐齋”來看我,有的只能在晚上天黑以後戴着大口罩衝進屋來。

紺駑老人有句詩“手提肝膽照陰晴”,說的就是這一類朋友。

王銘就是公然堂而皇之大白天走進“罐齋”的,屬於那類“手提肝膽照陰晴”的朋友。這張珍貴的合影就是一個見證。

這一交往就是半個多世紀。回憶起這一段特殊的友誼,王銘感慨系之:

“我和黃永玉是在文革時候相識、相知、相交的……那時根本就沒想到他後來竟然會成爲世界著名的大畫家。而他也不曾想到,我後來也還能夠發點財。那時,他被打成了牛鬼蛇神,一般人對他避之惟恐不及,而我卻和他一見如故,我經常在他的罐齋一呆就是一天,而他後來也經常坐在我的“威士帕”意大利摩托車後座,滿北京城的打轉。

在那個瘋狂的年代裏,我們能夠成爲朋友,真不容易啊!”

黃永玉也說,“我的這些朋友,我畫的那張《窗口》,還有考驗我們友誼和信念的那幾頁可笑的歷史,最是令人難忘。”

說完照片,就該回頭來說說那幅油畫了。

那天在黃家,王銘印象最深刻的,是主人在牆上畫了一個兩米多寬的大窗子,窗外花團錦簇,陽光明媚,頓時感到滿室生輝。

這幅畫,後來就叫做《窗口》。

關於《窗口》的來由,黃永玉自己這樣說:

“文革”期間,我住的那些房子被人霸佔了。只留下很小一些地方給我一家四口住。白天也要開着燈,否則過不了日子。於是我故意地畫一個大大的、外頭開着鮮花的窗口的油畫舒展心胸,也增添居住的情趣。

“文革”之後接着是“貓頭鷹案”,周圍壓力如果不是有點幽默感,是很難支撐的。

所幸,黑罐子裏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1978年,王銘決定去香港發展。第二年,黃永玉欣然將那幅意義非同尋常的《窗口》送給了他。

後來,黃永玉也到了香港。1986年,他在王銘的“抱海樓”又見到了《窗口》,許多感慨湧上心頭,不禁提起筆來,在畫的左下角文不加點地做了一篇特別的“補記”:

一九六七年,餘住北京京新巷,鄙陋非餘所願也,有窗而無光,有聲而不能發,言必四顧,行必蹣跚,求自保也。家有窗而爲鄰牆所堵,度日如夜,故作此以自慰,然未敢奢求如今光景耳。好友南去,以此壯行,維明美玉賢弟存。

黃永玉 補記於一九八六年

“維明”就是王銘,“美玉”是王銘的夫人林美玉。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雖時過境遷,但王銘依然像寶貝似的十分珍惜這幅珍貴的畫。他家裏收藏的名畫很多,有的甚至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是這幅畫卻一直珍藏在他心裏。

2006年7月的一天,王銘正在自己創辦的寧波啓新高爾夫球場上打球,忽然接到了黃永玉親自打來的電話。

黃永玉告訴他:“黃永玉藝術博物館”即將在吉首大學開幕……能不能把《窗口》捐贈給藝術博物館?

王銘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黃永玉高興地在電話裏喊了起來:

“你這樣慷慨啊!”

王銘說:“我的慷慨都是跟你學的啊!”

王銘覺得,把《窗口》完璧歸趙,送給黃永玉藝術博物館,是這幅畫最好的歸宿。

遙想當年,王銘第一次在京新巷的陋室,看黃永玉伏在茶几上,一邊卷着紙一邊畫4尺大畫時,黃永玉就告訴他,當美院教授時教學生版畫,專心治學,根本沒時間畫畫。現在被趕下講臺了,倒可以專心畫畫了。

“所以,這幅畫對於黃永玉來說,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可以說,它是黃永玉一生的一個轉折點。”

另外,《窗口》這幅畫可不是一般的作品啊,它寄託着畫家對自由和光明的追求,記錄着一個不堪回首的時代。黃永玉居然會把這樣一個劃時代的作品送給王銘,可見王銘在他心目中是什麼地位?這是何等的慷慨!

所以,《窗口》同時也凝結着兩個人真摯的友誼。

歲月不居,流年似水。轉眼到了2013年8月,“黃永玉九十畫展”在中國國家博物館隆重開幕。這次大展,展出了黃永玉從1949年到2013年的300餘件代表作。

王銘專程從香港趕到北京,向九十高齡的老朋友表示衷心的祝賀。

在畫展上,王銘看到曾經屬於他的《窗口》赫然高掛,以它的獨特風格和內涵,又一次向人們展示了那個鑲着黑色鐵框的、光明與黑暗交織的特殊年代。

王銘在《窗口》前流連不去,於是向老朋友提出了一個特別的要求:希望得到一幅《窗口》的高仿真複製品,以供自己永久的珍藏。

他的心願實現了。黃永玉不但答應了他的要求,並且在畫面的右下角,再題了一篇文字。彷彿是給這幅畫、同時也是給兩個莫逆之交的不平凡的友情做了一篇“後記”:

這張畫的原作已送給維明弟,吉首大學我的博物館落成,維明弟又把這幅畫送給了博物館。這次2013年在國博我的畫展中又掛了出來。幾十年過去了,觀衆們生出許多感慨。維明弟囑我請世平弟複製一張留念,即是眼前的這一幅。

順題以上這些,留下了維明弟一輩子慷慨的痕跡。

黃永玉九十再題

時在二0一三年

九月萬荷堂

現在,這幅承載了半個世紀友情、半個世紀風雲的畫,就平平靜靜地掛在“啓新高爾夫”的大堂。

半個世紀過去了,這個世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這半個世紀中,“人的年歲漲了,房價漲了,畫價也漲了。可是,94歲的黃永玉每一天還是抽着他的菸斗,畫着他的畫,繼續着他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繼續養他的狗和貓,仍然與各路來者神侃天下,還是邀親朋好友、學生弟子過他一年一度的生日”。

這半個世紀中,王銘還是下他的棋,打他的球,會他的天下朋友。不同的是,他現在更多的是在自己的球場打球。他把寧波的一片荒山丘陵,打造成了最美麗的金山銀山。

《窗口》,在無聲地敘說永遠也說不完的故事:

這是一個見證人間五十年最慷慨真摯友誼的窗口。

這是一個見證祖國四十年改革開放歷史的窗口。

(王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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