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有一座玲瓏山,山上有一座琴操墓,那是一個短命才女的香丘。這個名叫琴操的才女,去世時只有24歲,她民間知曉率接近於零,能夠記住這個名字的,大都是具有惜玉情懷的文人。談一個相對陌生的人,必須慢慢道來。

琴操:半生名妓半生尼的短命才女

先說蘇東坡。這是一個天性浪漫不拘小節,只善風流不善做官的人。詩詞風流,書畫風流,美食風流,談笑風流。如此風流人物,自然也是一個愛美之人。蘇東坡有兩妻一妾。結髮之妻王弗,琴瑟相和11年去世,蘇東坡曾寫下了傳誦千古的悼亡詞——十年生死兩茫茫。第二任妻子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陪伴蘇東坡歷經宦海沉浮,患難與共,東坡愛之至深,與之合葬一處。侍妾王朝雲是蘇軾一見傾心的情人,心靈默契的知己。欲把西湖比西子, 濃妝淡抹總相宜,就是蘇東坡初遇王朝雲時的心情寫照。在兩妻一妾之外,蘇東坡的情感世界裏,還有一位冰清玉潔的紅顏,她便是琴操。

琴操:半生名妓半生尼的短命才女

琴操原是官宦閨秀,少時家中發生變故,父母相繼亡故。年僅十三歲的琴操無以爲生,從此淪落風塵。宋代文人常在煙花柳巷往來,聰敏伶俐的琴操本來好學善讀,功底不凡,陪着文人們吟風弄月,填詞作曲,加上容顏明豔,很快就名噪一時,成爲家喻戶曉的錢塘名妓。

琴操之纔有典故可證。宋代《能改齋滿錄》記載:杭之西湖,有一倅閒唱少遊《滿庭芳》,偶然誤舉一韻雲“畫角聲斷斜陽” 妓琴操在側雲:畫角聲斷'譙門',非“斜陽”也。倅因戲之曰:“爾可改韻否”。琴即該做“陽”字韻雲“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暫停徵轡,聊共飲離觴。多少蓬萊舊侶,頻回首煙靄茫茫。孤村裏,寒煙萬點,流水繞紅牆。魂傷當此際,輕分羅帶,暗解香囊,漫贏得青樓薄倖名狂。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傷心處,長城望斷,燈火已昏黃。”

琴操:半生名妓半生尼的短命才女

正是這一闋詞,造就了蘇東坡與琴操的一生緣。風流倜儻、浪漫無拘的蘇東坡正在杭州爲官,被才貌雙全、氣質出衆的琴操所吸引,兩人相識,彼此欣賞,引爲知己,交往密切。

一天,蘇東坡邀琴操和佛印遊西湖,佛印打趣說:“你們兩個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琴操見一和尚手握長篙,正好打在水中的身影,於是隨口唸了一聯:“和尚撐船,篙打江心羅漢” 佛印一時不知所措。東坡笑吟吟地上前解圍:“佳人汲水,繩系井底觀音” 。船到“三潭印月”處,佛印看着琴操賞月的姿態,也想出了一聯:“一個美人映月,人間天上兩嬋娟” ,琴操不假思索,對道:“五百羅漢渡江,岸畔波心千佛子”,佛印和東坡一齊稱讚:“不愧女中才子!”

琴操:半生名妓半生尼的短命才女

能和大名鼎鼎的蘇東坡交往,琴操引以爲榮,日久天長,感情上便生出深深的依戀,願將青春相托,廝守終生。蘇東坡雖生性風流,卻非好色藏嬌之徒,便找個機會故意點化。於是歷史上多了一段關於蘇東坡與琴操這段禪意的佳話。

東坡對琴操說:“我來當一回長老,你來試着參禪。” 東坡問道:“何謂湖中景?” 琴操回答:“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東坡緊接着問道:“何謂景中人?”琴操回答:“裙拖六幅瀟湘水,鬢挽巫山一段雲。”東坡又問:“何謂人中意?”琴操當即回答:“隨他楊學士,憋殺鮑參軍。”東坡最後一問:“如此究竟如何?”   

琴操:半生名妓半生尼的短命才女

酸甜苦辣湧上心頭,琴操一時無語。東坡斷然代她作答:“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聽來戲談禪機語,確是勸君從良心。那是與自己身世相仿的琵琶女唱與白居易聽的,而今蘇東坡借來點化自己,聰慧如琴操者,當然對詩中深意瞭然於心,一念成灰,萬念俱焚,紅塵再無意義。沉吟半晌後,決定削髮爲尼,了卻情緣,遂起身爲東坡唱到:

“謝學士,醒黃梁,門前冷落稀車馬,世事升沉夢一場,說什麼鸞歌鳳舞,說什麼翠羽明璫,到後來兩鬢盡蒼蒼,只剩得風流孽債,空使我兩淚汪汪,我也不願苦從良,我也不願樂從良,從今唸佛往西方。”

一顆本系於煙波畫舫中的芳心,就這樣皈依了玲瓏山的青燈古佛。

琴操:半生名妓半生尼的短命才女

故事到此,再無文字記載,所有的後來,都是推測。有說蘇東坡邀黃庭堅、佛印禪師,數次前往玲瓏山拜訪,漸生悔意,曾勸其還俗,琴操孤傲不從,於是蘇東坡借酒消愁,醉臥玲瓏山。也有一說,琴操入山修行,怎奈一襲灰冷的僧衣,始終未曾隔得開滾滾紅塵,後來“烏臺詩案”爆發,蘇東坡被貶黃州,琴操精神受到嚴重打擊,鬱鬱而終。聽聞琴操死訊,想起自己如何辜負了一番春風細雨般的柔情,蘇東坡老淚縱橫,深情款款地嘆道:“是我害了你”。  

相傳,琴操在玲瓏山修行時,留下《卜算子》一首:“欲整別離情,怯對尊中酒。野梵幽幽石上飄, 搴落樓頭柳。不繫黃金綬,粉黛愁成垢。春風三月有時闌,遮不盡,梨花醜。” 這似乎是琴操留給後世的絕響。此後經年,荒草青冢,鮮有問津。

也許只有讀書人能從如煙書卷裏突然讀到蛛絲馬跡的軼事,於是柔情殷殷的惦念那個遙遠的女子。

琴操:半生名妓半生尼的短命才女

明代馮夢楨曾作《琴操墓》詩一首:“懸索無聲溼露華,白雲深處冷袈裟。三泉金骨知何地,西風一夜掃落花”。

民國時期,潘光旦、林語堂、郁達夫同遊玲瓏山,尋訪琴操墓。“在田騰路上,溪水邊頭,約莫走了兩三里地的軟泥松路,纔到了玲瓏山口。”“入山行一二里,地勢漸高。山徑曲折,系沿着兩峯之間的一條溪泉而上。一邊是清溪,一邊是絕壁”“更隨老僧出至東南峯頭,過鐘鼓樓後,便到了琴操墓下”三個才子文人翻遍臨安縣誌,沒有找到記載琴操的半點文字,一代佳人居然被歷史的風塵淹沒得沒半點痕跡,三人當然不平。郁達夫作詩嘆道:“山既玲瓏水亦清,東坡曾此訪雲英。如何八卷臨安志,不記琴操一段情。”

雖然正史不記,但在民間的傳說裏,在文人的墨跡中,琴操依然還在,那份才情,那份高潔,那份人間至愛,永遠也不會湮滅。

內容來自今日頭條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