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人物姓氏與物事之間發生聯繫，在傳統小說裏，本是一種習見手法，但在曹雪芹筆下，卻妙筆生花，別開生面，曲盡其妙，既顯示出作者命名取字之巧趣與機敏，又於刻劃人物性格心理見深致與奇效。

《紅樓夢》雖然人物衆多，但在人物命名上，卻大都別具匠心，不僅重要人物命名深含寓意，即使一提而過的跑龍套小人物，那看似順手拈來的名兒，也常蘊玄機。

第56回，探春與寶釵、李紈、平兒幾個人一起議商，想找幾個閒而無事的老媽子來管理大觀園種植事宜，既能讓她們有所收益，又能讓園子裏的花花草草長得好。如此好事，老媽子們都樂意做，但僧多粥少，名額有限，探春叫人拿來名冊從中遴選。

第一個管理竹子，選中老祝媽，理由是“他老頭子和他兒子代代都是管打掃竹子”，但巧合的是，老祝媽的姓“祝”與“竹”諧音。

第二個管理稻香村菜疏稻麥，選中的是老田媽。老田媽的“田”姓與所管物事也有間接聯繫，因爲讓她管的事，就是管理菜田稻田麥田，因此“田”姓與所管物事屬同字。

第三個是管理怡紅院的香草，平兒提議讓寶釵的丫頭鶯兒媽負責管理，多少有些討好寶釵的意思，而鶯兒媽的“鶯”字與香草看似沒有聯繫，但拆開字來，“鶯”字卻有個草字頭，與所管“香草”之“草”有局部聯繫，也是巧合。但對此人選，大家都投贊成票，獨寶釵卻投反對票，她認爲讓鶯兒媽管香草有“捉弄”她之嫌。此言一出，好心卻成壞意，弄巧成拙，一時間其他“三人都詫異”，忙問“這是爲何”，行文橫生波瀾。

薛寶釵先來一句“斷斷使不得”予以堅決回絕，然後說出她的理由：“你們這裏多少得用的人，一個一個閒着沒事辦，這會子我又弄出個人來，叫那起人連我也看小了。”原來是怕因這特殊照顧而讓人說閒話，小看自己。薛寶釵所慮不無道理，她城府深，刻意小題大作，就是要彰顯大公無私胸懷。如此一來，簡簡單單、順風順水的選人事，讓薛寶釵攪乎得不再簡單。但薛寶釵所言，當不是空穴來風，隱現出大觀園人際關係的錯綜複雜。

解鈴還需繫鈴人。薛寶釵當即替她們想好了一個人，這就是“怡紅院有個老葉媽，他就是茗煙的娘”。寶釵爲什麼偏要推薦老葉媽，顯然別具機心。一者怡紅院老葉媽是寶玉身邊人，沒人會說閒話。二者可討好寶玉。三者可討好寶玉貼身跟班茗煙，有利於她接近寶玉。四者，寶釵強調老葉媽與她院裏的鶯兒媽好，有不懂的，可直接問鶯兒媽，從而讓她與寶玉兩處的老媽子建立親密關係，有利於她親近寶玉。五者討好探春諸人，因爲如此一來，“有人說閒話，也就怨不到咱們身上了。如此一行，你們辦的又至公，於事又甚妥”。當然，真正把這事辦得“甚妥”的，正是她寶釵。而這老葉媽與管香草之間也有間接巧合：香草多草葉，老葉媽管香草，是局部巧聯，依然不脫作者人物命名無不見機巧的藝術特點。

對於寶釵推薦的人選，衆人都說“是極”，無不爲寶釵辦事公道妥貼而歎服。寶釵進退自如，左右逢源，人氣上，又佔一回上風。

於細微處見匠心。人物姓氏與物事之間發生聯繫，在傳統小說裏，本是一種習見手法，但在曹雪芹筆下，卻妙筆生花，別開生面，曲盡其妙，既顯示出作者命名取字之巧趣與機敏，又於刻劃人物性格心理見深致與奇效。

【本文作者：徐景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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