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對司馬懿印象不好,看了看《軍師大聯盟》,發現司馬懿被洗得這麼白,怕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誤會了他,趕緊翻出《晉書》,刷了一遍《宣帝紀》,發現比我以前印象裏更糟糕。

  先來看本紀的定評,出自李世民的手筆。李世民嫌別人黑的不夠徹底,自己親自下場黑的。

  

  制曰:夫天地之大,黎元爲本。邦國之貴,元首爲先。治亂無常,興亡有運。是故五帝之上,居萬乘以爲憂;三王已來,處其憂而爲樂。競智力,爭利害,大小相吞,強弱相襲。逮乎魏室,三方鼎峙,干戈不息,氛霧交飛。宣皇以天挺之姿,應期佐命,文以纘治,武以棱威。用人如在己,求賢若不及;情深阻而莫測,性寬綽而能容,和光同塵,與時舒捲,戢鱗潛翼,思屬風雲。飾忠於已詐之心,延安於將危之命。觀其雄略內斷,英猷外決,殄公孫於百日,擒孟達於盈旬,自以兵動若神,謀無再計矣。既而擁衆西舉,與諸葛相持。抑其甲兵,本無鬥志,遺其巾幗,方發憤心。杖節當門,雄圖頓屈,請戰千里,詐欲示威。且秦蜀之人,勇懦非敵,夷險之路,勞逸不同,以此爭功,其利可見。而返閉軍固壘,莫敢爭鋒,生怯實而未前,死疑虛而猶遁,良將之道,失在斯乎!文帝之世,輔翼權重,許昌同蕭何之委,崇華甚霍光之寄。當謂竭誠盡節,伊傅可齊。及明帝將終,棟樑是屬,受遺二主,佐命三朝,既承忍死之託,曾無殉生之報。天子在外,內起甲兵,陵土未乾,遽相誅戮,貞臣之體,寧若此乎!盡善之方,以斯爲惑。夫征討之策,豈東智而西愚?輔佐之心,何前忠而後亂?故晉明掩面,恥欺僞以成功;石勒肆言,笑奸回以定業。古人有云:“積善三年,知之者少,爲惡一日,聞於天下。”可不謂然乎!雖自隱過當年,而終見嗤後代。亦猶竊鐘掩耳,以衆人爲不聞;銳意盜金,謂市中爲莫睹。故知貪於近者則遺遠,溺於利者則傷名;若不損己以益人,則當禍人而福己。順理而舉易爲力,背時而動難爲功。況以未成之晉基,逼有餘之魏祚?雖複道格區宇,德被蒼生,而天未啓時,寶位猶阻,非可以智競,不可以力爭,雖則慶流後昆,而身終於北面矣。

  

  做點解釋。

  

  飾忠於已詐之心,延安於將危之命。

  

  先看出山。

  

  漢建安六年,郡舉上計掾。魏武帝爲司空,聞而闢之。帝知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辭以風痹,不能起居。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堅臥不動。及魏武爲丞相,又闢爲文學掾,敕行者曰:“若覆盤桓,便收之。”帝懼而就職。

  

  曹操第一次徵辟,司馬懿堅辭不就。爲什麼呢?“帝知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因爲這時候,曹操在北方的各大勢力中,除了掌握了漢獻帝之外,並沒有其它特別明顯的優勢。袁紹、張魯、馬騰等主要勢力尚在,尤其是袁紹,佔據着今天的河北、山西,而曹操只佔據山東、河南一帶。也就是說,鹿死誰手,形勢還不明朗。而到曹操爲丞相的時候,已經是建安十三年,曹操已經消滅了袁紹,成爲北方最大的勢力,形勢已經非常明朗。所以曹操稍微一威脅,司馬懿就出山了。

  更沒有節操的是,建安十八年,曹操率軍南征孫權,無功而返。孫權爲了示弱,商標稱臣,勸曹操稱帝,曹操不從。魏武帝曰:“此兒欲踞吾著爐炭上邪!”孫權這麼幹,是有政治意圖的,曹操看得很清楚。

  但是司馬懿就不同了,他對曹操說:“漢運垂終,殿下十分天下而有其九,以服事之。權之稱臣,天人之意也。虞、夏、殷、周不以謙讓者,畏天知命也。”

  看到這,大概就不難理解爲什麼一個大字不識的胡人石勒會說司馬懿是“狐媚以取天下”了。

  

  既而擁衆西舉,與諸葛相持。抑其甲兵,本無鬥志,遺其巾幗,方發憤心。杖節當門,雄圖頓屈,請戰千里,詐欲示威。且秦蜀之人,勇懦非敵,夷險之路,勞逸不同,以此爭功,其利可見。而返閉軍固壘,莫敢爭鋒,生怯實而未前,死疑虛而猶遁,良將之道,失在斯乎!

  

  《宣帝紀》是這麼說的:

  

  (魏青龍)二年,亮又率衆十餘萬出斜谷,壘於郿之渭水南原。天子憂之,遣徵蜀護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受帝節度。諸將欲住渭北以待之,帝曰:“百姓積聚皆在渭南,此必爭之地也。”遂引軍而濟,背水爲壘。因謂諸將曰:“亮若勇者,當出武功依山而東,若西上五丈原,則諸軍無事矣。”亮果上原,將北渡渭,帝遣將軍周當屯陽遂以餌之。數日,亮不動。帝曰:“亮欲爭原而不向陽遂,此意可知也。”遣將軍胡遵、雍州刺史郭淮共備陽遂,與亮會於積石,臨原而戰,亮不得進,還於五丈原。會有長星墜亮之壘,帝知其必敗,遣奇兵掎亮之後,斬五百餘級,獲生口千餘,降者六百餘人。時朝廷以亮僑軍遠寇,利在急戰,每命帝持重,以候其變。亮數挑戰,帝不出,因遺帝巾幗婦人之飾。帝怒,表請決戰,天子不許,乃遣骨鯁臣衛尉辛毗杖節爲軍師以制之。後亮復來挑戰,帝將出兵以應之,毗杖節立軍門,帝乃止。初,蜀將姜維聞毗來,謂亮曰:“辛毗杖節而至,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心,所以固請者,以示武於其衆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邪!”帝弟孚書問軍事,帝復書曰:“亮志大而不見機,多謀而少決,好兵而無權,雖提卒十萬,已墮吾畫中,破之必矣。”與之對壘百餘日,會亮病卒,諸將燒營遁走,百姓奔告,帝出兵追之。亮長史楊儀反旗鳴鼓,若將距帝者。帝以窮寇不之逼,於是楊儀結陣而去。

  

  所以李二說,“秦蜀之人,勇懦非敵,夷險之路,勞逸不同,以此爭功,其利可見。”也就是說,司馬懿的兵是關隴子弟,歷來以能喫苦能戰鬥著稱,而諸葛亮的兵是四川人爲主,戰鬥力很差,本來就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司馬懿都佔有絕對優勢,但還是不敢主動出擊,而是堅守不出,裝孫子。諸葛亮都死了,司馬懿做了點追擊的樣子,楊儀讓蜀軍一掉頭做出要列陣的樣子,司馬懿就掉頭趕緊跑了。

  

  文帝之世,輔翼權重,許昌同蕭何之委,崇華甚霍光之寄。當謂竭誠盡節,伊傅可齊。及明帝將終,棟樑是屬,受遺二主,佐命三朝,既承忍死之託,曾無殉生之報。

  

  繼續看事實:

  

  六年,天子(魏文帝曹丕)復大興舟師徵吳,覆命帝居守,內鎮百姓,外供軍資。臨行,詔曰:“吾深以後事爲念,故以委卿。曹參雖有戰功,而蕭何爲重。使吾無西顧之憂,不亦可乎!”天子自廣陵還洛陽,詔帝曰:“吾東,撫軍當總西事;吾西,撫軍當總東事。”於是帝留鎮許昌。及天子疾篤,帝與曹真、陳羣等見於崇華殿之南堂,並受顧命輔政。詔太子曰:“有間此三公者,慎勿疑之。”

  

  這是曹丕對司馬懿的信任。再來看明帝臨終時的託付:

  

  帝流涕問疾,天子執帝手,目齊王曰:“以後事相托。死乃復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見,無所復恨矣。”與大將軍曹爽並受遺詔輔少主。

  

  三國時受過託付之重的很多,包括周瑜、諸葛亮等,周瑜早早就死了,不用說了,諸葛亮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更是千古人臣楷模。明帝對司馬懿的期待明顯是很高的,忍着不死,就是等着見司馬懿一面,希望他能用心輔佐自己的兒子。

  那麼,司馬懿是怎麼報答明帝的“忍死之託”的呢?就是高平陵之變,用李二的話說,就是“天子在外,內起甲兵,陵土未乾,遽相誅戮”。

  明帝託孤時安排曹爽和司馬懿“並受遺詔輔少主”,當然也有安排兩人相互牽制,以防其中一個坐大,威脅到皇權的意思。這種安排的結果毫無例外都會導致大規模的政治鬥爭,至於是否流血,就要看各自的手腕如何。但司馬懿這種做法還是很少見的。

  高平陵之變時,不管怎麼說,皇帝畢竟在曹爽手裏,司馬懿舉兵佔領京城,無論是不是有皇太后的詔令,都是毫無疑問的謀反。也就是曹爽無能,不敢果斷舉兵討伐司馬懿,只要是他稍微有點政治頭腦,司馬懿就死得很慘。

  這也就算了,就算是曹爽無能吧。但司馬懿再次表現了他毫無節操的政治品格:

  

  桓範果勸爽奉天子幸許昌,移檄徵天下兵。爽不能用,而夜遣侍中許允、尚書陳泰詣帝,觀望風旨。帝數其過失,事止免官。泰還以報爽勸之通奏。帝又遣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諭爽,指洛水爲誓,爽意信之。桓範等援引古今,諫說萬端,終不能從。乃曰:“司馬公正當欲奪吾權耳。吾得以侯還第,不失爲富家翁。”範拊膺曰:“坐卿。滅吾族矣!”遂通帝奏。既而有司劾黃門張當,併發爽與何晏等反事,乃收爽兄弟及其黨與何晏、丁謐、鄧揚、畢軌、李勝、桓範等誅之。蔣濟曰:“曹真之勳,不可以不祀。” 帝不聽。

  

  就是說,爲了騙曹爽,還指洛水爲誓,事止免官,結果是曹爽被滿門抄斬。蔣濟勸他給曹真留個子嗣,他都不同意,堅決殺了曹爽全家。

  而且,這貨還特別殘忍。

  破遼東太守公孫文懿:

  

  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千餘人皆殺之,以爲京觀。僞公卿已下皆伏誅,戮其將軍畢盛等二千餘人。

  

  縱觀司馬懿的一生,就是一個陰謀家的一生,沒有什麼家國情懷,沒有像曹操那樣對老百姓在亂世中流離失所的同情,沒有對國家的責任擔當,沒有諸葛亮那種忠誠,個人品質上幾乎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

  司馬懿的表現和當時的門閥士族一般無二,國家存亡關我屁事,我要的只是保身全家,保全家族利益。只要能達到這個目標,曹操來了迎曹操,孫權來了迎孫權,司馬懿來了迎司馬懿,都不算什麼。

  大概是看到了世家大族的政治節操靠不住,關鍵時刻還是得靠自己人,所以司馬家大肆封建諸侯,讓宗室到各地領兵,結果西晉倒是沒出曹操、司馬懿,出來了八王之亂,然後就是五胡之亂。東晉衣冠南渡,守着半壁河山過日子,宗室也靠不住了,門閥士族又回來了,而且還發揚光大了很多。和王謝等大家族相比,皇帝也差不多就是個大點的世家大族罷了。

  所以,連司馬懿這種毫無政治節操的人都要洗白,說明了什麼?是司馬懿真的被人誤會了一千多年,還是現在的人心變了?

  所以,雖然這個電視劇在今年的古裝劇裏也算是少有的製作精良的,演員的表演也都可圈可點,但卻收視率不高。如此大尺度挑戰一千多年來已經基本定型的司馬懿的傳統形象,強行洗白,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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