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新春異樣得溫暖，琴兒拉開窗簾眯着她的小眼對做作業的女兒說：“終於過新年了，一切都翻篇了，一切都會好起來，一定會好起來的！”

回想半年前，看護重病父親的琴兒，安頓好老父親後，趕着回家做午飯，因這天上高中的女兒放假回家。她順路買了女兒愛喫的魚，邊做飯邊感嘆着父親怎就得了癌症？醫生說的時日不多的話語又縈繞在她的耳際。琴兒怕得要死，那些天她就坐在父親身邊，守護着父親。夜裏，生怕父親被死神抓走，她緊緊抓着父親的手。

鍋子的咕嘟咕嘟聲打斷了琴兒的思緒。琴兒聞了聞飄香的魚湯，想着等會兒給父親送些。裝好魚湯時，電話響了，琴兒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頭說：“快，你女兒坐的車肇事了，快，車也報廢了……”琴兒只覺眼前一片昏暗，手裏的保溫桶咣噹掉在了地上。出門就打車趕往醫院，同時撥通了娃他爸的電話，“孩子……”琴兒淚流滿面發瘋般地呼喚着。

趕到醫院後，琴兒撲在女兒牀前，聽見女兒小聲地叫她，“媽媽，我清醒着……別擔心。”琴兒心疼地說：“孩子，哪兒痛快給媽媽說！”孩子哽咽着說她哪兒都疼。檢查結果出來了，孩子鼻樑骨嚴重骨折，掉了五顆牙齒，舌頭受損，腳部骨折，小腿創傷……琴兒聽不下去了，只能抓着女兒的手輕聲安慰：“孩子堅強，有媽媽在你身邊，別怕，媽媽在……”

住院期間，行動不便的女兒坐着輪椅接受了各項檢查，鼻樑骨要做手術，必須要消炎一週方可。可由於口腔受損嚴重，女兒喫飯成了問題。怕琴兒擔心，女兒含着淚故作堅強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沒過幾天就便祕了，開塞露也不管用，琴兒就幫女兒用手去摳。琴兒眼睜睜看着女兒遭罪，真想替女兒受苦啊！

明天就要手術了，琴兒接到大姐的電話，大姐在電話那頭低聲說：“豆兒好些了嗎？爸很好，就是爸想你了，有空你過來一趟吧！” 琴兒這纔想起家中還有重病的父親，她只能不捨地與女兒道別，坐上返鄉的客車。

她回想起在她十歲時，有一次跟着父親去挖藥材，傍晚，父親揹着一大捆藥材拉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口裏喃喃地說：“今天的藥材挖得不少，賣了可以給你哥你姐買本和筆了。”當父親低頭看了她一眼說，還有餘錢可給她買本圖畫書。第二天父親就趕集去了，回來真給她買了圖畫書，她拿着書在村裏孩子面前顯擺了好長時間。她又回想起收到師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父親額頭的皺紋舒展了好多，高興地逢人就說：“我家裏也有喫公家糧的了……”

當她急急趕回家時，一家人圍在穿了壽衣的父親身邊，她瘋了般地大聲哭嚎起來：“父親怎麼了？爲什麼把壽衣穿在了身上？”她拉着父親一動也不動的手，低頭親吻父親的額頭，趴在牀邊大喊父親，這時，父親艱難地睜開了眼，用盡全身力氣在喉嚨深處應了她。父親緩緩地移動着眼找她，她似乎明白父親的意思，輕輕附在父親身邊，讓父親看見她，當時父親的眼角就溼了，微微地呼着氣。大姐看着難過得不能自已的琴兒，抽噎着說：“讓爸走吧，爸太痛苦了！”父親最後看了一眼屋裏的衆人，慢慢平靜了。

父親就這樣走了。父親重病期間，姊妹們輪流守在父親身邊，病痛折磨着父親，只能在止痛劑的作用下安眠片刻。清醒的時候，父親就問：“琴兒哪去了？怎麼幾日不見人？”姐姐哄着父親說：“去裝房子去了，這倆天回來。”父親罵着說：“裝他媽的房子做甚了？”雖然嘴上抱怨着，但還是天天朝着門外看。大姐說父親放不下她，今天兩點多父親就不行了，壽衣都穿好了，但父親就是不走，大姐問父親你是等琴兒了？父親艱難地點了點頭，大姐說：“你看父親直等你回來。”

“萬愛千恩百苦，疼我孰知父母？”琴兒整夜守在靈堂，一遍遍地上香燒紙磕頭。她終於明白她有多疼孩子，父親就有多疼她！這是爲父母的本能。琴兒只要想到父親爲了等她而強撐着一口氣，心就如刀割般的疼！疼她的父親啊！

天剛剛亮，琴兒給父親上了香，深深地鞠了躬磕了頭，就急急返回醫院。豆兒今天手術了，她一定要回到孩子身邊。緊趕慢趕還是差了一步，孩子已經進了手術室。琴兒在手術室外，急得來回踱步，嘴裏胡亂地叫着豆兒的名字，祈禱孩子平安。還好三個小時的手術很成功，琴兒緊緊抓住還在昏迷中的孩子的手，整個人像傻了似的，不喫不喝也不說，直等孩子醒後，她才撫摸着孩子頭說：“豆兒，一切都過去了，會好起來的，別怕，媽媽在你身邊！”

轉眼到了父親下葬的日子，琴兒給孩子說了她外公去世的消息，堅強而又懂事的孩子說：“媽媽你回去吧，去送外公最後一程。”琴兒安頓好孩子又坐上返鄉的車。

琴兒披麻戴孝長跪在父親靈柩前，她想和父親說好多話，但又不知從何說起。父親的一生是艱辛的。辛苦操勞大半輩子，熬得七個兒女成家立業。兒女們本想着好好孝順父親，讓父親享享晚福，可父親還是被病魔帶走了。琴兒回想起節假日回老家看望父親的情形，八十多歲的父親像個老小孩，每次接過琴兒手中的大包小包時，總要把帶回的好喫的嚐個遍。想到這，琴兒哭了，抱着父親的遺像久久回不過神來。

女兒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消瘦了好多。回到家，琴兒給孩子買了很多營養品調理身體。經過一個假期的調養，女兒已基本無礙，但車禍的後遺症還是如噩夢般困擾着孩子，琴兒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當即決定請假陪讀，放下一切，一心撲在孩子身上，給孩子送飯，經常與她談心，還另外找了老師給女兒補課，和老師溝通教育孩子的方法。寒假到了，孩子走出了陰影，琴兒懸着的心終於落地了。

這一年，琴兒經歷了太多，彷彿滄海桑田。這一年，琴兒改變了太多，令她無從心安。這一年，琴兒懂得了太多，於是默默沉澱。

“人生總有坎坷崎嶇，風霜雪雨不斷磨礪”，此時，懂事的女兒依偎在琴兒身旁，望着剛升起的太陽微笑着，笑容燦爛如同那輪朝陽。

曹春琴，陝西延川人。在延川《山花》發表詩歌、散文數篇。

來源：延川山花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