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告白》:伍綺詩,年輕人眼裏的一點點悲傷,總是比天還大

讀《無聲告白》的時候,總會想起《包法利夫人》;伍綺詩最難能可貴的地方,是她像福樓拜一樣,在日常甚至庸常的人生中,發現人性深處最具普遍性的動機和主題。於是,我們在閱讀《包法利夫人》的時候,時時都會驚恐地發現,其實自己心中也有一個包法利夫人。

故事的開頭,她便拋出一個懸念:“莉迪亞死了,可他們還不知道。”隨着莉迪亞之死,她抽絲剝繭,揭開上世紀美國七十年代,一箇中美結合的家庭中漸漸失衡的局面。莉迪亞的父親是華人,他這一輩子都想融入美國主流社會,希望成爲受歡迎的人,一個不會引人側目的普通人;莉迪亞的母親是美國人,年少時揹負着母親的期望力爭上游,希望在當時重男輕女的社會中取得成就,一直暗暗告訴自己,絕不要成爲自己母親那樣的家庭主婦。

《無聲告白》用敏銳的洞察力和勇敢的坦率,讓我們看到了不同的人對“與衆不同”會產生的渴望或恐懼,看到對於自己的期待、對於他人的期待又是怎樣對自己、對他人形成枷鎖,更無奈的悲劇是,一個人的反抗有時卻又成了另一個人的枷鎖。

《奧普拉》雜誌說《無聲告白》“講述了一個關於性別與種族的嚴肅主題”,亞馬遜編輯總結《無聲告白》“探索了身份危機、人生成就、種族、性別、家庭以及個人道路”,我卻覺得這只是故事精巧的外衣而已:這種對與衆不同的渴望和恐懼,這種期待、反抗和枷鎖,哪一種沒有在你我的內心中翻湧過?哪一種沒有在古往今來、世界各地,無孔不入地製造着一幕幕最日常而又最令人絕望的無聲的悲劇?

像所有最優秀的小說一樣,《無聲告白》所發現的,是一種超越了時代、地域、種族和性別的更普世的東西。就像《包法利夫人》的主題絕不是婚姻和出軌一樣,《無聲告白》也超越了一個移民二代家庭的身份尷尬。這樣的洞察和發現,是小說最成功的地方,也是小說作爲一種藝術最需要的品質,更是中國當代長篇小說最欠缺的,誰能告訴我,《白鹿原》《塵埃落定》史詩般的雄心和敘事之中,究竟有什麼超越性的洞察和發現?

作爲長篇處女作,《無聲告白》的敘事之嫺熟準確、結構之精巧流暢實在出人意料。雙線交錯敘事很容易流於刻意,伍綺詩卻能把它處理的幾乎讓人忘了這種複雜的設計,彷彿這個故事本就應該是這麼講的,甚至超過《我的名字叫紅》等名家作品。

帕慕克在《天真的和感傷的小說家》裏面,把一部小說比喻成一片森林,成功的小說都有着一個隱祕的核心,就像森林裏一個位置模糊不定的光源,它的光芒能夠照亮每一片樹葉、每一條小徑,但是絕不現身;讀者永遠無法真正找到這個光源在哪裏,卻能一直感受到它的光芒,這是穿越這片森林最大的樂趣所在。

伍綺詩的洞察和發現就是她的光源,不過她還不善於讓這個光源變得隱祕,相反,我們會時不時在森林裏的某一處與這個光源打個照面,這無形中剝奪了不少樂趣。伍綺詩善於深挖人物的動機,卻還不善於讓人物變得更豐富和立體,反而是一些着墨不多的配角,因其朦朧而更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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