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爲配角演員的他們

我小時候能看到的課外書很少，雜誌有時倒是能見到幾本。爸每次出差，總會帶回幾本雜誌，比如《世界博覽》、《東西南北》什麼的，我尤其愛翻的是《大衆電影》。

不過很小時候的我不敬惜字紙，《大衆電影》翻完，中間那兩張彩色插頁就被了我疊了飛機或者元寶。記得其中有那麼一張，畫面是電影《駱駝祥子》，一個大鬍子導演在給男演員說戲，那演員拉着一輛車。

八十年代的很多電影其實是非常優秀的，只不過當年放映的第一時間沒趕上，長大之後再想看，常常會因爲這些片子的清晰度和光亮度望卻步。

前兩天聽完老舍先生的小說《駱駝祥子》，趕緊把凌子風1982年執導的同名電影也看了一遍。看的是高清版，觀看過程中並沒有因爲清晰度低而放棄，反而越看越有味兒。

這是八十年代初拍的片子，反映的是1920年代的事情，儘管相隔近60年，但由於那時候改革開放剛剛起步，北京的很多衚衕還基本保留原貌，因此拍出來還是具有很強的還原度。很多鏡頭能看到屋頂高處遠處的藍天，那不是假景。

這些年還是時不時出現一些老北京題材影視劇，但一看就是攝影棚搭的假景，處處表現出人爲的粗糲和潦草，讓人難以親近。人走在街上，臉上的光都不是日光，是攝影棚燈光。

建築、佈景、音樂，還有片中營造出的濃重的老北京味道，就不多聊了，這次主要說說演員。

1.

主演是張豐毅和斯琴高娃，這兩個人還都不是北京人。

小說裏的祥子是一個高大健碩的小夥子，拉車總是有使不完的勁兒，在街上跑起來從來不惜力。導演凌子風要找這麼一位演員費了很多周折，還曾經在報紙上發消息選角。看到張豐毅的定妝照他還在猶豫，最終在現場看了他的表演，才終於定角。

看片中張豐毅的表演，總有幾個片段感覺是在看《城南舊事》。同樣是老北京，同樣是小衚衕，同樣是老百姓的生活。而且，張豐毅差不多是在同樣年紀演了這兩部電影。

昨天看到一段關於電影《霸王別姬》的紀錄片，張豐毅說成年之後被師父打的情節，是他建議自己光屁股捱打的。打完受了傷，工作人員給他屁股蛋兒上粘紗布。

2.

張豐毅還經常被誤認爲是北京演員，因爲他演過很多北京題材影視劇，而斯琴高娃一看名字就知是來自少數民族。張豐毅在出演祥子的時候還是表演系學生，而斯琴高娃已經主演過電影《歸心似箭》。

小說裏的虎妞兒是長相和身材都像男人的女人，性格也虎，在劇組化妝師眼裏斯琴高娃有些太漂亮，就把她適當醜化，嘴裏安上了兩顆虎牙。

虎妞勸祥子喝酒那場戲，看樣子兩個人是真的在喝酒，張豐毅臉上的紅暈，不像只是化妝的結果。虎妞這時候難得露出幾分媚態，斯琴高娃撒嬌的樣子，很難讓人和多年後她在《大宅門》中的威嚴表現聯繫起來。

3.

扮演虎妞爸爸劉四爺的演員叫顏彼得。由於長得一臉橫肉而且有不少疙瘩，他的樣子非常適合出演影視劇中的反派，事實上他也是這樣被挑選的。

我對他有點兒印象的，還是他在《頑主》中扮演的副導演。2000年，顏彼得因病去世。

4.

扮演苦命的小福子的演員，在片中的表現真是亮眼。如果單論相貌，她應該成爲這部電影中的女主角。可能是因爲人長得好看，電影中安排了她不少大特寫，不管臉上的表情羞澀還是痛苦，都有很多鏡頭。

我感覺從來沒有見過這位演員，看完電影連忙去查，才瞭解到演員叫殷新。

殷新最早是一位舞蹈演員，後來登舞臺演話劇，再後來成爲北京電影製片廠的演員。她出演的作品不算多，除了《駱駝祥子》，《大橋下面》、《血，總是熱的》算是知名影片，可惜我此前沒看過。因爲在《駱駝祥子》中的突出表現，殷新獲得當年的金雞獎最佳女配角，不過幾年之後殷新就不再出演作品，逐漸淡出觀衆視野。

殷新有一段婚姻倒是值得一提。她曾經的丈夫是王伯昭，也就是在1986版《西遊記》中扮演小白龍的演員。從當時兩人的合影來看，看上去相當般配。

5.

電影開場不久，扮演買駱駝老者的演員是趙子嶽。

老演員趙子嶽出演過的電影非常多，《林家鋪子》、《青春之歌》，很多時候演的都是配角。我看過他演的喜劇黑白片《錦上添花》，和老演員凌元上演了一場女跑男追的誤會戲。

趙子嶽還登上過早期央視春晚，和姜昆等人一起爲觀衆出謎語。1997年，趙子嶽去世。

6.

小福子爲養活家人無奈之下走進“白房子”，走過來奉勸了她幾句的是一個“過來人”。

看角色的樣子我有些眼熟，想不起是哪位演員，後來再往回翻演員表（當時的演員表都在片頭），才知這是北京人藝的“話劇皇后”葉子。

在北京人藝的舞臺上，葉子出演過《日出》、《北京人》等名劇，還曾經在話劇《駱駝祥子》中扮演過虎妞。八十年代初拍攝電影《駱駝祥子》的時候，葉子已經70歲，她受邀在片中出演了這樣一個老年角色。2012年葉子去世，享年101歲。

7.

在片中扮演進步人士曹先生的演員叫李唐，除了出演角色，他還是本片的副導演，演員張豐毅就是他找到並推薦給凌子風的。

李唐出演過的角色不算多，我對他有印象，還是在1999年張楊的電影《愛情麻辣燙》中。他和文興宇等老演員一起出現，扮演前來相親的對象之一。他在兩部電影中表現出來的氣質幾乎是一樣的，儒雅大方。

李唐2008年去世，他一生出演過上百個角色，絕大多數都是配角。百度上沒有收錄這位老演員的詞條。

8.

和祥子一起在車場拉車的，有一個年輕人叫狗子，扮演他的演員叫袁苑。九十年代我看過他出演配角的多部北京都市劇，沒想到他年輕時候還演過《駱駝祥子》。

袁苑還出演過電影《夕照街》和《遭遇激情》，演過《心理診所》、《閒人馬大姐》等情景喜劇。他同樣是一個出演配角居多的演員。這些年他出演作品不多，經常以花白頭髮的形象示人。

9.

上面這些演員出現的鏡頭還比較多，算是片中的配角，下面要說的這三位在鏡頭上只是匆匆而過，沒有幾句臺詞。

老演員管宗祥在片中扮演只有幾句詞的洋車伕，在冬天的茶館裏一邊喫窩頭，一邊抱怨世道難走。

在那之前，他在電影《小兵張嘎》中扮演過僞隊長，還和劉曉慶演過《神祕的大佛》。不過讓管宗祥被更多觀衆認識的作品，是1983年的電影《包氏父子》。

管宗祥在很多影視劇中出演過配角，包括九十年代電視劇《宰相劉羅鍋》。觀衆最近看到他，是在2015年電影《老炮兒》當中。蒼老的他白髮凌亂，不過每次從街邊蹣跚着走過，都有人爲他點菸。

年齡這麼大了，怎麼還出演這麼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呢？因爲他的兒子是管虎，電影《老炮兒》的導演。拍過《鬥牛》和《殺生》的管虎就不用多介紹了，期待他的電影《八佰》早日上映。

10.

同樣是在茶館這場戲，扮演茶館掌櫃的老演員也有些眼熟，眼睛不大，四處張羅着爲茶客添水。

這位演員叫封順，他演過的作品超過200部，大多數時候都是這種沒幾句詞的小配角，而且很多時候還是反派角色。比如《小兵張嘎》中的胖僞軍，就是和瘦僞軍一起到潘墩兒家，把嘎子帶走的那個角色。

封順出演的最後一個角色，甚至連一句臺詞都沒有。在張楊2000年電影《洗澡》中，封順扮演常來洗澡的老街坊老吳。那時候的已經將近80歲，其中一個畫面是他東張西望忽然面向鏡頭，由遠而近，那種狀態既像片中人物，又像演員本人年老之後的反應。

這可能是一個穿幫鏡頭，但導演張楊最終予以保留。張楊是看着包括封順在內《洗澡》中很多老演員的黑白電影長大的，他後來還把很多老演員召集到一起，拍出了電影《飛越老人院》。

演完《洗澡》之後，老演員封順沒有等到影片上映就去世了，他的名字在片尾字幕中打了框。爲表達敬意，演員表之後還特別打出這樣的字幕：“著名錶演藝術家封順老先生，一生中曾在二百多部影片中塑造過不同的角色。本片作爲封順老先生最後一步作品，我們感到驕傲，並在此表示由衷的哀悼。”

11.

片中還出現了一個專橫跋扈的小少爺，他把小王八貼到祥子的後背，還罵祥子是臭拉車的。我一看他也感覺眼熟，很快確認他是演員海一天。在網上一搜，果然看到有關記錄。

海一天這些年經常在一些影視劇中扮演反派人物，包括《芝麻胡同》和《慶餘年》，現在幾乎成了反派專業戶。去年在綜藝節目《我就是演員》當中，他還和李冰冰一起重現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段落，那種狠勁兒看上去不比當年的馮遠征差。

《駱駝祥子》中的海一天，當年也就十歲，小小年紀就已經開始演反面人物了。

12.

最後說說導演凌子風。

看到《駱駝祥子》中對老北京的還原，就能感覺到這位導演一定對老北京懷有深厚的感情。凌子風1917年出生在老北京一個滿族書香門第，差不多就是祥子生活的年代，對那段舊時光，凌子風是熟悉和富有情感的。

在《駱駝祥子》之前，凌子風拍攝的多爲主旋律影片包括《中華女兒》。文革之後凌子風想更多地在作品中反映人性，他選擇了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這部電影他整整拍了一年，傾入不少心力。1999年凌子風去世，享年82歲。

凌子風的妻子是老演員石連星，她最知名的表演是在1950年電影《趙一曼》中扮演趙一曼，相信很多人都看到過她高舉手槍昂頭吶喊的劇照。姚晨的前夫凌瀟肅，與凌子風也有關係，凌子風是凌瀟肅爺爺的親哥哥。

感謝那個時代電影人的用心，讓我們多年之後回看，還能感受到藝術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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