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陰謀論，乾淨聊水滸之四十九

“小人是當牢節級藺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專一牢固監守柴進，不得有失——《水滸傳》第五十四回

（1）

今天說的小人物出場於《水滸傳》第五十四回，他叫藺仁，是高唐州的當牢節級，這個官職和戴宗在江州府的職位相當。基本上職責有兩個：

第一：看管監獄中的犯人。這是他職責所在，所以並不奇怪。

第二：給知府做一些“雜活”。

在《水滸傳》裏，一般來說牢頭的油水是比較充足的，比如在孟州府，武松被打入死牢，施恩打點上下，凡是有官職的官員，一出手就是100兩；而在陽穀縣，100兩銀子差不多夠鄆哥這種家庭花5年左右。所以，這種油水差事，如果不是一把手的親信，根本沒機會當。

例如楊雄雖然在牢裏也有一定的官職是“兩院押獄”，但是兼職劊子手，這和老中醫業餘捏腳；心理醫生業餘算卦是一個道理，如果不是實在沒油水，誰幹這個呢？

所以藺仁在日常生活中也算是高廉的親信之一，搞不好和戴宗一樣，沒事了也乾乾神行太保的差事，幫高廉給高俅送個信什麼的，撈點外快油水。

果然，高廉給他派活了。

（2）

故事發生於高唐州知府高廉的妻弟殷天賜打算搶柴皇城的一處宅院不成被反殺，高廉一怒之下給柴進上了大刑，並打入死牢。此前我們說過，高廉打柴進最重要的就是“假裝不知道有丹書鐵券的事”，要不然就是明着和皇帝作對了。所以高廉不敢直接殺掉柴進，給以後留個後路。

所以高廉給藺仁的任務就變得有點意思了，這個任務有兩重意思：

1. 專一牢固監守柴進——給柴進安排專門的牢房。

2. 但有兇吉，你可便下手——一旦出了什麼幺蛾子，你要迅速把柴進殺掉。

從這裏也可以看出，這種類似投名狀的戲碼，一般都交給親信的。比如我們知道，李逵嗜殺，但是基本上也都是在某一個層面上能幫到宋江，李逵才動手的。

然而，隨着梁山爲救柴進開始調兵遣將攻打高唐州，高廉其實是比較虛的，所以在高唐州城破前，致使藺仁：你抓緊時間把柴進殺掉完事。在這時，藺仁忽然給高廉撒了個謊：柴進已經死了，並順手把柴進藏在了一個枯井下面，直到梁山成功營救。

等到梁山攻破高唐州，滿地圖尋找柴進蹤影，藺仁則站出來說了唯一一段臺詞：

“小人是當牢節級藺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專一牢固監守柴進，不得有失。又分付道：‘但有兇吉，你可便下手。’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進出來施刑。小人爲見本人是個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後又催併得緊，小人回稱‘柴進已死’。因是連日廝殺，知府不閒，小人卻恐他差人下來看視，必見罪責，昨日引柴進去後面枯井邊，開了枷鎖，推放裏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

（3）

我們拆分藺仁說這段話的動機，其實非常有意思。

首先，藺仁真的救了柴進嗎？

其實並沒有，藺仁把柴進扔在井裏以後，也沒給井裏放食物，所以等李逵找到柴進的時候，基本上柴進已經快不行了。書上說柴進：

“口內微微聲喚”

也就是連求救的力氣也沒有了。

其次，藺仁真的撒謊了嗎？其實也沒有。

此時宋江攻打高唐州，如果沒打下來，柴進在井裏再呆兩天，也就涼涼了；相當於藺仁完美的完成了高俅的任務；

而如果宋江打下高唐州呢？藺仁的做法也並不能算錯。畢竟高廉要殺柴進，而藺仁畢竟保全了柴進的性命，如果不把柴進扔井裏，柴進可能早死在別處了。相當於藺仁又賣給了宋江一個人情。

這就是一個聰明人的做法。事實上藺仁這個人，和水滸傳裏那些沒加入梁山的小人物一樣，都擁有一種梁山好漢沒有的市井智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

不成爲任何人的附庸。

（4）

事實上，《水滸傳》裏很多人之所以死的慘，最終都是死在了這句話上。

比如江州府有一個通判叫黃文炳，他正確的履行職責，發現了宋江題的反詩，又發現了梁山爲了救宋江產生僞造的公文印鑑，這是純職務行爲。

但是由於這個舉動徹底得罪了宋江，導致江州城破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殺了黃文炳全家。

而藺仁的舉動難得，就難得在他在執行命令的時候，仍然擁有冷靜的頭腦，對局勢判斷的非常清楚：如果高廉真的打算殺掉柴進的話——意味着高唐州已經保不住了。這時候最重要的當然是：防止宋江遷怒於他。

說到這我就想起了《封神演義》裏的蘇妲己。

事實上對蘇妲己來說，成湯氣數將盡，妲己爲了讓成湯抓緊滅亡，幫助紂王幹了很多壞事，不管酒池肉林，還是摘星樓、誅殺功臣。但說到底，這些行爲導致的生靈塗炭，客觀上的確促進了武王伐紂的舉措。

但是，妲己入戲太深了。

等到姜子牙兵臨朝歌，這時候作爲已經完成了任務的蘇妲己，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抓住紂王，告訴他：

從前我沒得選，但現在我想做個好人。

這樣即便是無功，也絕對不會落下一個被斬首的下場。結果蘇妲己連夜跑去刺殺姜子牙了……活該。

（5）

當然，藺仁的做法仍然得到了宋江的認可。於是宋江重賞了藺仁。事實上以藺仁的官職和救下柴進的功勞，在梁山即便不能位列天罡星，但排名前五十也不成問題。

但他愣是沒開這個口，拒絕和梁山賊寇同流合污。等宋江的兵馬退去，藺仁居然成爲了整個高唐州唯一的贏家。

這纔是功力的體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