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伊川農商銀行董事長康鳳立被查背後個案：患精神疾病男子也可擔保貸款260萬元）

10月28日，河南洛陽市伊川縣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簡稱伊川農商銀行）成立10週年當天，董事長康鳳立在新鄭機場被帶走調查；29日，伊川農商銀行發生擠兌風波；30日，河南新鄉市紀委監委發佈消息稱，伊川農商銀行原黨委書記、董事長康鳳立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

上游新聞記者瞭解到，今年54歲的康鳳立，起步於伊川縣杜康酒廠車隊採購員、司機。二十世紀中後期，他進入銀行系統當司機，歷經城市信用社主任、信用聯社副主任、信用聯社理事長等崗位後，康鳳立迎來人生的高光時刻：2009年10月，伊川農村信用聯社改制成河南省首家農村商業銀行——伊川農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佔股10.86%的康鳳立任董事長。

10年裏，該行“立足伊川、拓展洛陽、輻射中原、佈局全國”，成爲伊川最爲重要的金融機構。

繁榮的背後，危機重重。

伊川農商銀行高息攬儲，大客戶除正常利息外還有貼息，年化收益率高達10%。與高息攬儲相伴的，是大幅增長的逾期貸款和不良貸款。審批不嚴或是造成逾期、不良貸款的主因。上游新聞記者調查發現，一名患有精神疾病的乞討男子，居然能作爲擔保人，順利通過銀行面審、財產審覈，幫人在該行貸出260萬元。

氣派的伊川農商銀行大樓。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涉案：

銀行成立十週年當天，康鳳立在機場被帶走

10月28日，是伊川農商銀行成立十週年的日子。

該行一名中層領導向上游新聞記者介紹，2000年之前，伊川縣有三家信用社：伊川城市信用社、伊川長青城市信用社、伊川農村信用社。當年，這三家信用社合併成爲伊川農村信用聯社。2009年10月，伊川農村信用聯社改制成爲股份有限公司，成爲河南省掛牌開業的第一家農商銀行。該行共有116個股東，康鳳立佔股最大。

伊川農商銀行成立十週年的當天，康鳳立送給員工一本書《原則》，美國投資家瑞·達利歐所著。書中夾着一張書籤，印着康鳳立寫的話，其中一句說到：“當迎來伊川農商銀行十歲生日，我們又站在了新的發展起點上。”

對康鳳立而言，這個新起點，是被紀委監委帶走調查。

上游新聞記者從多個信源交叉求證得知，康鳳立在深圳參加完洛陽地產商俞國強女兒的婚禮後，於10月28日到達鄭州新鄭機場，被新鄉紀委監委辦案人員帶走。與康鳳立一同參加婚禮的還有當地警界一名副職領導，但副職領導10月30日還轉發了微信朋友圈。

洛陽市政法系統一名幹部介紹，2014年8月初，老家是伊川縣鴉嶺鄉高溝村的地產商俞國強和洛陽市前副市長郭宜品一起出逃。途中，俞國強給郭宜品留下5萬元後，回到河南自首。2014年10月郭宜品在湖南長沙落網，後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郭宜品出逃之時剛升任洛陽市副市長剛半年，此前他在伊川當了5年縣委書記。

“俞國強和康鳳立私交很好，還有幾個名字中帶‘軍’字的地產商、官員，與康鳳立關係也很好，當地老百姓戲稱他們是‘三軍一戰隊’。”多名熟識康鳳立的當地人士說。

上游新聞記者獲得的一段視頻顯示，其中一個名字中帶“軍”字的人，飯後給康鳳立妻子等人表演起“瘸子走路”。

康鳳立被帶走次日，伊川農商銀行發生擠兌。

官方信息顯示，當地採取了一系列措施進行應對：河南省農村信用聯社向伊川調撥資金300億元，人民銀行洛陽市中心支行按程序使用伊川農商銀行50億元存款儲備金，洛陽市農商行向伊川農商銀行調撥15億元，伊川縣委副書記周永偉任伊川農商銀行黨委書記。

10月30日，擠兌風波停息。

伊川農商銀行原黨委書記、董事長康鳳立。圖片來自網絡

經歷：

從杜康酒廠採購員，到信用聯社副主任

康鳳立的老家，在伊川縣鴉嶺鄉康莊村。

一位教過康鳳立的退休教師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康鳳立父親在縣城當工人，康鳳立的童年是與在村中務農的爺爺度過的，他成績屬於中等偏上。

15歲時，康鳳立離開康莊村去縣城酒廠當工人。此後，康鳳立很少回村，回來多半是掃墓。

康莊村西頭有一座墳。墳前有數十棵2米多高的柏樹，柏樹旁圍着鐵柵欄，鐵柵欄的門用一根鏽跡斑斑的細鐵絲箍着。柵欄圈起的土地面積約3畝，柵欄外是莊稼地，種着小麥。

康鳳立家的墳前有數十棵柏樹，佔地約3畝，旁邊是耕地。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10月30日，多名村民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此墳就是康鳳立家的。當地有一個風俗，過年時要在門上插柏樹枝。以往過年的時候，信用社的一些工作人員會在墳旁水泥屋裏值守，防止別人來折柏樹枝。

康鳳立工作過的酒廠，改制前叫伊川縣杜康酒廠，是一家國企，最輝煌時有1000多名職工。

曾在伊川縣杜康酒廠車隊當司機的一名男子介紹，當時車隊有五六十輛貨車用來運酒。康鳳立在車隊先是當採購員，後來當司機，“車間工人喫香，車隊是承包制，算是酒廠的邊緣部門。所以康鳳立在酒廠不太起眼，但他和車隊隊長關係很好。”

該廠一名退休會計說，康鳳立拿着票據來報賬時，嘴很甜，話說得讓人心裏舒服。

二十世紀90年代中後期，伊川縣杜康酒廠下滑，很多人都想另謀出路，康鳳立去了伊川城市信用社。

伊川農商銀行一名中層領導在改之前，曾在伊川城市信用社工作過多年。他介紹，康鳳立和該社主任是同學，當時信用社缺個司機，該主任便把康鳳立調來當司機。康鳳立剛來時不太懂金融業務，但他邊開車邊學銀行業務。

該領導稱，2000年，伊川城市信用社、伊川長青城市信用社、伊川農村信用社合併時，康鳳立已是伊川城市信用社主任。合併之後，康鳳立出任伊川農村信用聯社副主任。

被村民稱“比城裏小學修得還要好”的康莊村小學。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慈善：

愛做慈善的董事長，有多個名牌大學學歷

10月30日，新鄉市紀委監委發佈通報顯示，2000年12月，康鳳立任伊川農村信用聯社副主任；4年後任伊川農村信用聯社黨委書記、理事長；2009年10月，信用聯社改制後，康鳳立出任伊川農商銀行黨委書記、董事長。

通報中明確提及，康鳳立的學歷爲香港公開大學碩士。

2017年3月30日，洛陽文明網上刊發的《康鳳立：勇挑重擔，“敢”字當先，帶領金融企業走出困境，走向輝煌》報道，提及康鳳立是北京師範大學—菲律賓國立大學工商管理博士。

除博士外，康鳳立還擁有10個頭銜：高級經濟師、高級政工師、註冊高級諮詢師、註冊金融分析師（一級）、註冊信貸分析師（CCRA）、中國職業經理人、人大商學院MBA研究生、香港公開大學工商碩士、清華大學—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管理碩士學位、現就讀北京大學後EMBA。

伊川農商銀行的相關人士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康鳳立1980年參加工作，只有15歲，他大多數學位都是當董事長後取得的，“讀那些書，要花不少錢，他經常外出學習。不管學位有沒有水分，他在金融方面有天賦。除天賦外，他在農商銀行還有絕對的權威，說一不二。”

康鳳立很愛做慈善，曾獲得“中原十大公益慈善人物”殊榮，還擔任過河南省慈善總會副會長。

據媒體報道稱，伊川農商銀行捐贈標準校車、捐助農業設備、捐建普惠金融主題公園、捐助洛一高校、伊川一高學和新安縣老君洞希望小學。自2012年2016年5月，該行開展慈善公益行動130餘次，累計捐贈愛心善款近億元。

上游新聞記者在康鳳立的老家康莊村採訪時，多名村民說，“原來村裏的小學，只是個教學點，只有幾十名學生。康莊村小學由伊川農商銀行捐資改建後，教學樓比城裏的學校都好，附近村莊的學生都來上學了。”康鳳立還給村裏修過路燈、馬路，每年都會派人來看望村裏的低保戶。

呂姓男子是名乞討者，患有精神疾病，他順利通過伊川農商銀行的審覈，作爲擔保人兩次幫人貸款共計260萬元。攝影/上游新聞記者

高息：

不良貸款猛增，精神疾病男子做擔保貸260萬元

十年裏，伊川農商銀行高速發展。

該行對外宣稱，目前下轄37個營業網點，含1個營業部、27個基層支行、9個分理處，有員工388人，擬在香港H股市場實現上市，強力打造農村金融航母，納稅位居全縣第一。

對於儲戶來說，伊川農商銀行的利息誘人。一名儲戶介紹，在該行存一萬元定期，利息有近200元，比四大行高出20多元。

10月30日，江西的胡先生對上游新聞記者說，4個月前，經中介機構介紹，他和親戚在伊川農商銀行存了近億元，利息7天一結算，分爲正常利息和貼息。正常利息打至存款賬號，貼息打至指定賬號，年化收益率高達近10%。

高息攬儲與不良貸款相伴。2018年12月底，中誠信國際信用評級有限責任公司出具的報告顯示，截至2018年三季度末，伊川農商銀行逾期貸款餘額、不良貸款兩項指標較年初大幅增長，增幅分別爲46.77%、135.06%，不良貸款率也較年初上升0.88個百分點，至3.27%。

伊川縣警方人士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該局曾調查過一起案件：4名村民幫伊川一公司貸款，伊川農商銀行給每人批貸了500萬元，2000萬元資金實際由該公司掌控，村民拿點好處費。到了還款日，該公司還不上貨款，便找到一家皮包公司。這家皮包公司順利獲批3000萬元貸款。獲批後，該公司還了首次的2000萬元本金及利息。後來皮包公司申請破產，沒錢還了，成了銀行壞賬。“按理來說，這涉嫌騙取貸款罪，但最終不了了之。”

一年多來，伊川縣白元鄉一名呂姓男子，經常站在伊川農商銀行行政樓對面的馬路上，看到有車停下，他就拿起雞毛撣擦擦車玻璃向司機乞討。殘疾證顯示，他患有精神疾病。

11月2日，該呂姓男子的哥哥向上遊新聞記者介紹，前段時日，他發現弟弟的低保金取不出來。一查，弟弟有逾期貸款，低保金被划走了。

上游新聞記者陪呂姓男子在伊川農商銀行查詢到的結果令人詫異：2018年12月1日，呂姓男子作爲擔保人，在伊川農商銀行白沙支行幫人貸了180萬元；2019年1月2日，呂姓男子作爲擔保人，幫人在伊川農商銀行鳴藁支行貸款80萬元。

查詢時，伊川農商銀行工作人員表示，銀行發放貨款肯會對擔保人進行嚴格審查。肉眼就能判斷出呂某不具備擔保人資格，這兩筆貸款如何獲批的，他也感到喫驚。

上游新聞記者瞭解到，除康鳳立外，伊川農商銀行多名人員也被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