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單”車》

作者 | 王真禎

“荒唐。”王警官暗自嘀咕一聲，“我從警十三年，從沒遇到過這麼古怪的事，真是荒唐。”

事情也確實夠荒唐的。警局裏的各路警探們配合得相當默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棄，不然也輪不到他這老江湖出馬。

昨天下午15時許，遼城市西城區派出所在短時間內接到大量報案，案情幾乎完全一致——當時他們正在騎本市獨有的“Bike Next Door”牌共享單車，忽然，沒有任何徵兆地，共享單車的坐墊就消失了……儘管一分鐘後這些坐墊又再次出現，但也並沒有影響今天遼城市所有醫院的肛腸科人滿爲患的盛況。

王警官吐出了一個菸圈，決定先從獲取證詞開始。

A. 小坤 24歲 遼城科技大學研究生 摔傷

對，確實是14：50左右，我當時趕去上課，正在騎上坡，所以屁股沒坐實，想想真是萬幸啊。

警官您是不知道，咱們學校人是真的多，每次沒搶到車，上課就只能用跑的。前段時間BND牌單車忽然投放了一大批進校園以後，這個問題真一下就緩解了。昨天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車，打開APP一定位，居然宿舍樓旁邊拐角裏還有一輛。唉，不過這產量一大，質量還是不能保證啊，這纔出了這麼大的事。

B. 阿綾 68歲 受傷者母親 女兒受輕傷

警官您瞧，她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是14：56。這時候肯定已經出事情了。

我寶貝女兒才大學剛畢業，都還沒嫁人，怎麼就遇上這種事兒，你說心疼不心疼啊？就算傷養好了，這事兒以後怎麼往出說呀。車子的自動呼救也沒起作用，您瞧，就這時候已經是忙音了。這種公司，看我不把它告到破產！

C. 老徐 50歲 小坤宿舍樓大爺 輕傷

哪可能有人把車停那兒啊？開玩笑，放着宿舍樓旁邊那麼多空的車位不停，非得繞路把車子卡進那麼窄的巷子。昨天下午我也正照着車，看見那小坤那娃兒騎車從巷子裏出來，就感覺奇怪得很。我一開APP，嘿，那巷子裏竟然還卡着一輛車。

想想當時要是我沒騎多好啊。唉，您看我這現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都上不了班了，咋辦。

怪事兒？我想想……

對了！當時我好像感覺到……坐墊消失之前，有抬起來那麼一點點。我就是屁股坐得實，那坐墊一抬，我再一落，比不抬還疼。這點我千真萬確。

小王啊，我跟您說，朋友圈裏都在轉，說這事兒保不準就是美國人乾的。那車上不是有美國產的芯片嗎？他們只要往裏寫點兒什麼程序，“唰”一下，這坐墊就沒了。只要我們還用他們的芯片。今天他們能讓我們自行車少個坐墊，明天他們就能讓我們飛機坦克少個零件兒啥的。居心叵測啊！

D. 小江 33歲 城市先進材料所研究員 輕傷

有沒有感覺到什麼……坐墊消失之前像是被人抬了一下！對，是這樣！

當時是14點54分，應當是20秒左右發生的事。我倒在地上看錶的時候已經是55秒了。

我當然激動啊。這甚至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重要時刻了。阿瑟·克拉克說過，UFO事件100%是假的，但超自然事件只有99%是假的。這就是一次典型的超自然事件，大量的物質就在你的眼前直接消失不見了，並且這麼多人見證了它。如果我們能對這一現象做出解釋，我們的物理學將被顛覆。儘管全國的物理學界都斥之爲炒作，但歷史最終會證明他們的愚鈍。

而我，很榮幸成爲這一歷史的見證者。誰說這些坐墊不能成爲“哈蘭姆的鎢”？或許50年後，我就能跟我孫子說，你爺爺的屁股，是見證過歷史的屁股。哈哈哈~

E. 小馮 30歲 “BND”公司調度貨車駕駛員

怪事兒？唉，我就實話跟您說吧，我已經快一個月沒去過遼科大那塊兒了。也不知怎麼的，那裏從來就沒缺過車。我跟公司都反映過這個問題了，他們只讓我別管這事兒，順便留意有沒有編號“No.114514”的車，做好這兩件事就行。車我是沒找到，不過我覺得，這裏面肯定有貓膩。

這回的事兒啊，一準兒跟遼科大脫不了干係。遼科大背後有軍工背景，黑科技多着呢。估計這次就是做什麼實驗失控了給鬧的。不信呀，到了今晚您看微博，絕對刪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F. 蕙芳 42歲 “Bike Next Door”公司總經理

警官，您先別急着查案了，趕緊救貓一命吧！

我剛剛看了公司的微信，我們的程序員已經受不了崩潰了，準備把辦公室的貓殺了祭天了！

……

哦！謝謝！我代表我主子謝謝您！

哦哦，怪事兒是吧。我跟您說啊，怪事兒從大概一個月前就開始了。不知道爲啥，我們的地圖軟件突然就壞了，上面經常會冒出一堆亂跳的定位點，而且編號全屬於同一輛車“No.114514”——這輛車已經被偷了。我們的程序員爆肝了三天也沒找到bug，最後只能把這輛車的編號在系統裏註銷了。我們也派了員工找這輛車——當然不報什麼希望，最後也確實沒能找到這輛車。

接下來就是昨天的事兒。你說，昨天下午三點鐘左右？不，不，準確地說是14：56：30。當時我們的服務器在一瞬間遭到了DDoS攻擊，大量數據的湧入直接把它弄癱瘓了，現在都還沒好。恐怕這之後，就發生了那起事件。我們的程序員組當時就瘋了，認爲是自己激怒了代碼之神，降下了天罰……我差不多說完了。抱歉哈，我得趕緊回去看看貓怎麼樣了。

即使作爲一名堅定的共產黨員，這一上午聽到的各種神神鬼鬼的證詞也不得不讓王警官的唯物主義信仰出現了一絲裂痕。不過，依照他的從警經驗，這些人的證詞至少讓他確認了一點——這應當是一場無針對性的事件，很大可能是意外事故。受傷者的年齡、性別、階級、身份幾乎涵蓋了所有的可能性。如果說是恐怖襲擊，嫌犯完全可以選在上下班高峯來實施計劃；如果是有針對性的報復，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也只讓對方受點傷，也未免太划不來。

此外，從這些證詞中，睿智的王警官還是總結了另外幾點線索：

1.部分共享單車曾經被人停在一些奇怪的地方。

2.事件發生的時間極爲接近，甚至可以認爲是同時發生。

3.在坐墊消失之前，有些人會感到坐墊被抬了一下。

4.“No.114514”車曾經失竊，並與BND公司服務器的bug有關。

這些線索暗中一定有什麼聯繫，但王警官現在還沒什麼頭緒。不過作爲局裏經驗最豐富的前輩之一，他決定先從最顯而易見的線索——“114514”入手。一通電話後，他要來了三個月前最後一次騎行“No.114514”者的聯繫方式，讓他過來做筆錄，繼續問那時是否有什麼怪現象。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證人，竟然是來上門自首的。

G. 張大爺 58歲 BND公司門口保安 自稱發明了超時空傳輸裝置

對，我是來自首的。一個月前我從公司偷了一輛共享單車，可昨天的事兒跟我真的沒關係啊！

不，不是用來騎的，是用來做實驗的。

嘿，您甭不信。不瞞您說，我其實是個民間科學家，從小就精通數學和物理，現在主要研究超時空傳輸技術。大約三個月前，我終於完成了我的“十一維超弦快子場理論”。當時我以爲，這是一個劃時代的理論，將完全顛覆人類現有的物理體系。我寫了封信給中科院，沒想到竟然杳無音訊。我就想着自己做實驗，驗證我的理論。

一個月前，我決定在我們公司的自行車上進行我的超時空傳輸實驗。一方面我們公司的共享單車上都有芯片，我把代碼刷進去就行，省得我自己買，另一方面，共享單車這種東西，少一輛也不會被發現。

但事實上我的實驗並沒有取得成功。我發出了超時空傳輸的指令，但車子紋絲不動。所以我就暫時把車留下了，準備改進理論，進行下一次試驗。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們查到了。

車號啊……我想想，應該是“114”開頭的。真的對不住啊，我把車帶回家以後，實在太緊張，車號就給挫掉了。

當時啊，我應該正打算出門買菜來着，看到那輛自行車上坐墊有點髒，就想拆下來洗一洗……恐怕那就是坐墊消失的時刻吧。以我的數理造詣，現在都沒有想通，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現象。這就是目前我所有知道的事了。

王警官抬起頭，看見他的同事們瞪着張大爺，眼中都流露着關愛民科的眼神。王警官又低下了頭，掏出煙，沉思起來。

“你的源代碼在哪？”王警官掐滅了第二根菸頭，終於問道。

“就在我手機裏存了，在記事本里。”張大爺掏出了手機，點開了他的代碼。

王警官盯着這一行行代碼，回想着他大學畢業找不着工作，自學CS的日子。這些代碼說實話寫得很糟糕，完全沒有結構可言，能運行起來簡直就是個奇蹟。但這些，也足夠把王警官記憶中那些久遠的知識一點點拽回他的腦中。

“您這……寫了個死循環吶。”半晌，他終於吐出一句話。

“死循環？”

“這個計數器有問題，你過來看看。“

這次，張大爺和王警官一起抽起了煙，面面相覷，其他人用關愛民科的眼神看着他們倆。

“我明白了！”張大爺想了半晌，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滿面紅光，完全不像是一位剛剛還在自首的嫌犯。

H. 張大爺的證詞-2：

我明白了！感謝您，王警官！您讓我確信了，我的“十一維超弦快子場理論”沒錯！都怪這該死的死循環。

事實上，我的實驗應當是成功了的。但這個死循環導致的結果是，這輛共享單車會以超光速無數個隨機的時空點中來回傳送。我給出的指令是傳送到公司，因此這輛車出現概率最大的位置在從我家到公司之間——也就是遼科大附近。

在你的胯下，這輛車會以極高的頻率重複“消失——出現”的過程。只不過，傳送的頻率實在太高了，重力根本來不及把你拉下去，車子就又回來把你支撐住了。從人的視角來看，就好像這輛自行車一直在那兒，從來沒有動過一樣。

換而言之，昨天的事件中，那兩百多名受傷者騎的車……是真正意義上的共享單車——他們騎的根本就是同一輛車。當我拿走坐墊，他們騎的車同時也就失去了坐墊，才造成了這場災難，懂了嗎？

什麼？不，不，不可能被人發現的。你們一看就沒聽過測不準原理。在觀察者視野內的粒子是被量子鎖定的，雖然你打開APP會使你周圍所有空間刷車的概率同時變大，但車子永遠只會在恰好沒有任何人或者監控拍到的地方刷出來。這恐怕就解釋了您說的“有人把車停在奇怪的地方”。

服務器啊？那是肯定會爆的。鬼知道全球範圍內已經隨機刷出了多少自行車，同時接到來自全球各地的錯誤報警，服務器不癱瘓纔怪了。

好了，我說完了。我很高興自己的理論得到了驗證，各位警官還有啥想問的？

後記

當嫦娥十二號的宇航員第一次踏上月球的土地，他們看到，在前方几十米外的月塵中，隱約能看見一個物體——那是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沒了坐墊，只剩一根光禿禿的杆子杵在那裏。

這是一篇距離生活很近的科幻小說——它在講共享單車；這也是一篇神乎其神的科幻小說——它在講宏觀世界下的量子物理。已經挺久沒有看到把日常現實寫得如此飛起的小品了，蘊含了靈光一現的不可多得之感。

——責編，東方木

這是來自於第5期（2018·秋季）未來局科幻寫作營的優秀作品

現在，第6期寫作營即將開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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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東方木

作者 | 王真禎，科幻作者，南方科技大學本科生，擅長結合硬科幻的設定與現實主義的故事。曾在《科幻世界》發表作品《排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