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多天給我們的記憶太多，最多的是他們在奮鬥中追求着幸福，我們衷心地祝福小崗的明天更美好！”

——導演：孟旭東

孟旭東：一般農民騙不到我

Q:

孟老師您是什麼時候動身去小崗村的？

A:

我是2017年12月29日去的。第一批調研是11月中旬去的。

Q:

爲什麼會讓你加入《小崗紀事》這個團隊？

A:

因爲農村節目對我來說不難，我不感覺到難，而且我跟他們交流很自然，因爲他騙不了我。

Q:

您在拍攝的時候他們有想騙過你嗎？

A:

有，王如霞就想騙過我。有一次她在地裏撒肥，我問她你在地裏撒的什麼？她說“糖”，我說“你在地裏面撒糖，除了糖還撒什麼？白糖撒過別的糖可要撒，紅糖可要撒”？她說“我騙你的”，我說“你知道就好”。其實當時村子裏面的人，包括我拍攝的對象，他們都說不相信我能拍出來最真實的農村生活。如果你要跟他交心的話，你不能睜着眼說瞎話，他的困難是真的困難，你不能說簡單、容易。要知道幹農村活是很難的，要把一年四季，包括冬季做的事情全部都瞭解清楚，如果你不知道的話他們肯定會糊你的。

周黨之：人老心不老

Q:

周黨之是《小崗紀事》裏的三個主要人物之一。在紀錄片的拍攝期間你跟了周黨之大概一年時間，你覺得周黨之是個什麼樣的人？

A:

他的性格用他自己的話說叫人老心不老。他現在已經57歲了，像他這麼大年齡的人幹大棚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他的內心還是想幹一番事情的，但他確確實實缺乏了一些經驗。

他的家人對他做合作社、蔬菜大棚也一直是持反對態度的。他幹活時的想法不是爲了自己家的滋潤，而是想讓更多的人聯合起來做事情，帶動大家一起致富，他身上一直有一種執着的精神。夏天他的棚子蓋起來之後沒多久，又被一場龍捲風颳倒了。可他還是堅持在幹，比如說冬季種菜的時候，買塑料薄膜的錢都是借的，當時他已經用光了他家裏所有的積蓄，即不能再問兒子要了，也不能再問女兒要了。跟周黨之的時候，必須要懷着同情心去拍他，你懷着同情心去拍他就能把節目做得出來，把人物的情感體現出來。

王如霞：把大自然的東西變成她的錢

Q:

《小崗紀事》中王如霞的性格特別可愛，在您看來她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

A:

王如霞性格比較直，要乾的事必須要幹。家裏面老公和兒子都擋不住她。她特別會做生意，小崗的葡萄5元一斤，她的葡萄全部8元、10元。她比別人種得好，她投入的精力也比別人多，同樣一個品種，別人的味道、品質不如她家的，這樣的話就是貴一點人家也願意買。她願意出力，所以就能經營的好。用她的話說：小崗村地上全部都是錢，你能撿起來就是錢，撿不起來就不是錢。

人勤地不懶，她能把大自然的東西變成她的錢，地裏的野菜，小崗人最多花一兩個小時去地裏面拾一點，自己家喫一喫。她能花一到兩天，出去撿野菜。而且雨下的越大，野菜長的越快，經常一下雨她就挎着籃子出去了，而且跑到十幾公里以外去拾，曬乾當做商品賣。小崗村是丘陵地帶，枸杞之類的作物農民都不願意去摘的。但是她春天搞枸杞頭，秋天搞野菜賣，春天她還能把野生的刺槐花摘下來，燙一燙曬乾放在店裏賣。

老友沈浩：擁有他是小崗的幸運

Q:

在這部片子裏面，王如霞和程夕兵都會說沈浩的一些事情，我們知道沈浩在生前的時候跟您是好朋友，那您在小崗村拍攝的時候有沒有去看過沈浩的墓和他的紀念館呢？

A:

他的紀念館我去過，原來他房東的那家房子拆掉以後在原址建的紀念館，墓我也去看過。沈浩這個人，本身他就來自於農村，他工作的方式方法不像城市的孩子，城市的孩子不知道怎麼跟老百姓相處。沈浩家弟兄幾個，沈浩排行老五，從小在農村幹過很多活，所以他知道老百姓想什麼，想要些什麼，而且他知道好脾氣的人應該怎麼接觸，壞脾氣的人應該怎麼接觸。

真正到小崗來以後他什麼事情都要跑，招商引資，修路，友誼大道也是他帶着乾的，沈浩到小崗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在的時候我去過兩次，細話可以說，粗話也能講。他是發自內心想把小崗發展好的，他原來最初的想法就是把小崗上市，但是沒有做到。人家說小崗是一夜邁入溫飽線，二十年未進富裕門，他是想把小崗的生活帶入到富裕的層次來的。沈浩實際上也不容易，小崗有他也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從排斥他，到接納他，喜歡上他，到現在忘不了他，實際上是從這個階段慢慢發展過來的。

帶病堅持的意義

Q:

您做了十多年的農業節目，又回頭做了一段時間文史類節目。在身體非常不好的情況下又去小崗紮了一年，再回頭做農村的節目，可能你看問題的角度和眼光，應該是跟別的導演有很大的不同，你覺得你完成了你最初想要的東西了嗎？

A:

應該是的。我們走的時候，他們說老孟你怎麼還不走，什麼時候走，天天問我。最後那三四天見我們要走了，說老孟你要走了，我們還真的有點傷感。因爲我在小崗的時候天天去騷擾他們，問他們今天有什麼事，明天有什麼事，就會讓他們感覺到很煩，嚴金昌給我起了一個外號叫“黏黏膠”，說這個人不能沾，一沾就把你黏住了。沒事我就跟他們聊聊天，聊聊他們四十年前的事情啊，聊聊沈浩的事情啊，跟他們多聊一聊，慢慢的就很熟了，理解他們的困難，他們就會跟你說一些心裏話。如果記者拍一些事，拍完就走了，平時沒有和他們交流的話，他們就會認爲反正你就是來了，讓我怎麼說我就怎麼說，這樣的話就看不到真實的他們了。

我最後有三四天快離開了，像周黨之、王如霞、嚴金昌他們都有點捨不得。特別是我臨走的時候，頭一天到嚴金昌家裏去，我說“嚴老，我明天早上就走了”。他說“你到我們這來這麼長時間，我連一頓飯都沒請過你，”我說我晚上喫過飯了，他說“不行我們晚上在我家再喫一頓吧”。回來了之後，仔細想想那一年也挺辛苦的。

Q:

這一年對您來說特別不容易，血壓也高，血糖也高，您是怎麼調整的呢？

A:

在農村裏面不像在家裏面，你的這幾種毛病都是需要在家裏面慢慢調養的。但是在小崗村裏沒有這個條件，不但沒有條件，還很費事。因爲我們這個節目沒有劇本，你不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麼事，一顆心就老懸着。我本來睡覺就少，一天也就兩三個小時，經常三點多鐘就醒，就等着天亮看第二天干些什麼事。你不知道第二天發生什麼事，你總要轉一轉看一看，才能掌握他們最新的動態。

Q:

《小崗紀事》一共有四集，您擔當了兩集的導演。您覺得這個片子能給觀衆帶來一個什麼樣的小崗，達到您的要求了嗎？

A:

我們通過今天的小人物、小視角來反映小崗人今天的生活與思想的變化，實際上它還是能夠真誠的反映小崗當年大包乾的精神，他們什麼都敢去想，而且什麼都敢去做，這是小崗人賦予的，而且他們敢去堅持，不管是周黨之也好，程夕兵也好，王如霞也好，他們就是堅持他們自己的理念。不要說小崗人窮，他們的錢袋子比四十年前深了，他們抗風險能力也大了。在過去，如果出現小麥欠收的情況，小崗就有一部分人要出去討飯了。但是今年小崗沒有，就說明什麼？他錢袋子深了，抗風險能力也更強了，它也能抗得住。都說小崗窮，那是跟江浙的村莊比，但是你要去看到它的抗風險能力、抗災能力，還是比以前強太多了。

孟旭東

1993年進入安徽電視臺，拍攝農村節目十多年，文化類節目八年。曾獲安徽新聞一、二、三等獎，中國新聞獎二等獎，2018年被國家廣電總局評爲年度優秀國產紀錄片及創作人才扶持項目優秀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