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這部誕生於1997年的作品,知名度不高、票房成績不好,卻是香港黑幫電影風格蛻變的分界點之一,它完全顛覆了以《英雄本色》、《跛豪》爲代表的80、90年代香港經典黑幫電影,開闢了一條新路,爲新千年後《無間道》、《黑社會》等新式黑幫片提供了充足的靈感和養分。如果深入剖析《一個字頭的誕生》的內容,雖然用瞭如此多後現代手法,義氣和利益依然是劇情主線之一,劇情上多處癲狂、搞笑的刻畫也是老港片的重要元素,可以說它某種程度上仍然是香港黑幫電影的一種傳承。

23年了,香港再也沒能出現一部像《一個字頭的誕生》這樣充滿實驗性、又帶有“過火和癲狂”特質的黑幫電影。

這部銀河映像的開山之作,主題基調黑色、荒謬,人物設計一反常態,用先鋒的鏡頭語言表現荒誕的羣像,顛覆性地演繹了一個全新的黑社會故事,貫穿着韋家輝、杜琪峯一直闡述的宿命論,也由此確立了銀河映像“以創意和風格表達主題,以影像和結構來傳遞思想”的創作理念。

這部誕生於1997年的作品,知名度不高、票房成績不好,卻是香港黑幫電影風格蛻變的分界點之一,它完全顛覆了以《英雄本色》、《跛豪》爲代表的80、90年代香港經典黑幫電影,開闢了一條新路,爲新千年後《無間道》、《黑社會》等新式黑幫片提供了充足的靈感和養分。

01 縝密的荒誕和驚喜,對香港黑幫片的全面顛覆

①敘事結構上的顛覆

《一個字頭的誕生》在華語電影中率先打破線性敘事結構,採用了電影大師基耶斯洛夫斯基在《盲打誤撞》中使用的重複式的敘事時空結構,而導演韋家輝的創新在於使用了虛擬假設、分段敘事的辦法,比同類手法的《羅拉快跑》早2年,在當時可謂非常先鋒。

整部電影分成三個部分,前30分鐘,劉青雲扮演的黃阿狗是個32歲仍一事無成的黑幫小混混,膽小、迷茫,跟隨幾個同夥到湛江謀財,結果慘死他鄉;中間的50分鐘,黃阿狗重義氣、有膽識,在臺灣陰差陽錯接了兩樁暗殺的任務,最後化險爲夷,身受重傷卻成爲“一”字頭的黑幫老大;最後10分鐘,電影閃回到片頭的算命環節,又回到了兩條路徑的起點,暗示了一個新的開始。

如果說傳統的敘事結構是追求觀衆儘快“入戲”、感同身受地融入整個故事的話,《一個字頭的誕生》的敘事風格則是追求“間離”效果,剝去觀衆對傳統黑幫片中人物和事件本身的熟悉感,以製造驚愕和新奇,進而增加電影的荒誕感,讓觀衆有煥然一新的觀影體驗。

②人物設計上的顛覆

電影裏的黃阿狗、吳鎮宇扮演的阿貓等主要角色,是香港社會中的底層人物,這些阿貓阿狗步入而立之年,卻連喫飯、洗澡錢都沒有,他們形容猥瑣、思維混亂、行事乖張、到處遇挫,整個故事的發展都是由於這幫烏合之衆沒錢付按摩費引起,全然沒有《英雄本色》中的小馬哥、《古惑仔》裏的陳浩南等經典角色瀟灑沉着、義薄雲天的風采。電影通過寫實手法,把一直以英雄般出現的黑幫分子降落到社會中的最底層,把高高在上的黑幫打落到地面,這個解構的過程,蘊含着對傳統黑幫片和現實社會的雙重諷刺。

③視聽語言上的顛覆

整部電影的視聽語言充滿了實驗性,隨處可見各種廣角鏡頭、旋轉鏡頭、手持移動鏡頭,散漫隨意的跟拍,大角度俯拍、仰拍下的不規則構圖。

手持攝影的晃動帶來了如身臨其境般的特殊觀感,在按摩店的對峙和打鬥,則出現了幾個旋轉的鏡頭,造成一種顛倒的視覺效果,反映出電影中人物混亂的心理狀態。在飯店喫飯的場景,是一個極具特色的快速搖動長鏡頭加仰拍,觀衆跟隨鏡頭將注意力轉移到一個又一個說話的角色身上,彷彿置身於角色其中。在臺灣的劇情部分,韋家輝則“冒險”使用了大量廣角鏡頭,很多場景發生在空曠的室外場地,人物被拉長變形,這些新奇的攝影手法給觀衆帶來了不同尋常的體驗。

此外,音樂和畫面的配合上也別具匠心。在電影開頭的算命情節,導演故意將變奏的配樂加大音量,觀衆聽得見周圍的喧鬧聲,卻聽不到黃阿狗和算命人之間的對話,增加了開篇的懸疑性。全片在打鬥過程中以電子合成音樂爲主,在快速移動的鏡頭之下逐漸遞進情緒直至利用急促的鼓聲控制節奏,烘托了緊張的劇情氛圍。

02 先鋒影像背後,是一座城市獨有的身份認同和時代焦慮

如果把《一個字頭的誕生》看作一部單純的黑幫片,那實在太低估它了。這部電影產生於1997年絕不是偶然,從頭到尾始終貫穿着的宿命之感,其實在影射香港這座城市在特殊的歷史節點,苦苦尋找身份的認同以及無處不在的焦慮感。

時間和宿命的交叉隱喻。黃阿狗的那隻Tudor手錶是貫穿整部電影的關鍵線索,由手錶的特寫開始講述故事,也是電影在段落之間分割的標誌,它代表着一切又回到起始狀態重新開始。手錶是銜接兩種命運的關鍵環節,它預示着電影中的人物都不過是被時間和命運戲弄的玩物。時間和宿命相互關聯,時間是不可逆的,雖然電影中黃阿狗死後獲得了第二次機會,但它不是逆推故事而是平行發生。同時宿命也是不可抗的,一個人的改變最終肯定會影響到身邊人的改變,而身邊人的改變又會反過來影響到這個人的改變。

十字路口上的艱難抉擇。劇情一再提到 32歲是個關口,幾個人物要麼去湛江發展,要麼去臺中找出路,結合當時的時政,不難發現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個暗含深意的抉擇故事。1997年的迴歸是香港的一個關口,迴歸是既定的事實,路已經擺在面前了該怎麼走?電影角色的慌亂和焦慮詮釋了制度交替期港人對未知生活的不安,還原了港人的心理鬥爭過程。

在電影的結尾,成爲大哥的黃阿狗選擇了飯店牆上牌匾“一心”中的“一”字作爲自己堂口的名字。這裏其實有多重含義:其一,點題,告訴觀衆片名“一個字頭”是如何“誕生”的。其二,是破舊立新的決心,代表黃阿狗和香港即將告別了自己的過去,正如韋家輝接受採訪所說的:“不管向哪邊走,都是命運裏的一種選擇,無法跳過”。其三,電影爲港人的焦慮開出自己的一劑藥方:“一心”。每個人在大環境下都是渺小而無力的,無力左右大局,面對社會轉型的彷徨和焦慮,最重要的是一心向前。算命先生對黃阿狗說:“富貴失敗實際在於你能否找回自己,要看你自己想做怎樣的人。”保持着自我, 意味着保持香港本土的特色,這既是對社會也是對電影的一種理想化期許。

03銀河映像的前世今生,對應着香港黑幫電影的傳承、顛覆與迷茫

1996年,“香港電影之死”這樣一個驚悚的標題出現在了香港《明報月刊》上。香港電影從每年幾百部產量跌到不足百部,也是在這個香港電影全面衰落的年份,杜琪峯選擇與韋家輝、遊達志一起,成立了銀河映像電影公司。之所以會創立銀河映像,更像是杜琪峯一個“絕處逢生”的念頭:

“當時彷彿所有的電影都不行,每一條路都不對,當時我就在想,既然以前的經驗都行不通,那我們就不如來搞點不一樣的。”

《一個字頭的誕生》在港片一片低迷的氛圍下橫空出世,在原先香港電影特有的元素中又加入豐厚的人文內涵與哲學思考,它並不只是一個顛覆者的形象,也有傳承的意味。就像宿命論是銀河映像和杜琪峯的標籤,但這並不是他們的首創,《跛豪》講過、《英雄本色》、《喋血雙雄》都講過,區別在於上述電影中宿命只是主題之一,而銀河映像將之視爲最核心的主題。如果深入剖析《一個字頭的誕生》的內容,雖然用瞭如此多後現代手法,義氣和利益依然是劇情主線之一,劇情上多處癲狂、搞笑的刻畫也是老港片的重要元素,可以說它某種程度上仍然是香港黑幫電影的一種傳承。

除了傳承和顛覆,另外一個大問題是迷茫:黑幫片該何去何從?

首先是內容上的迷茫。如果說上世紀80年代、90年代香港黑幫片完成了由崇高到批判的道德解構,由道義等傳統觀念到現代意識的轉型,新千年後的香港黑幫片則經歷了又一次痛苦的轉型。《無間道》探討了“黑與白”的辯證關係,《黑社會》系列表現了權力意識對人性的侵蝕和對江湖規矩的破壞,這兩座高山之後,題材重複、創意不繼成爲了最大的難題,目前來看黑幫片內容上的困境一時還無法解決。

其次是製作上的迷茫。2003年前後,吳宇森、王晶、杜琪峯、劉偉強、爾冬升等一批香港電影人選擇北上與內地合作攝製影片,合拍片便成爲了近十年多來香港黑幫電影發展的主要趨勢與方向。除了杜琪峯的《毒戰》等少數成功之作,“港片不港”與“合拍不適”的現象十分明顯,合拍片水準參差不齊,就連杜琪峯也有《三人行》這樣口碑票房都遭到慘敗的作品,吳宇森等人更是幾乎毀掉數十年積累的口碑。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於受到內地電影市場的限制,導致香港導演在很多情況下無處發力,只能爲了適應在創作中妥協,最後使成片水準不盡如人意;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隨着時代的推移,觀衆的口味變化,許多香港導演的創作精力和創作態度遠跟不上時代,能撐起票房的演員也總是那幾個老面孔,臺前幕後人員的流失也成爲十分突出的問題。

當然,並不只是香港的黑幫電影有這些問題,馬丁•斯科塞斯2019年成本高達1.75億美元的鉅製《愛爾蘭人》被影評人稱爲“電影黃金時代和黑幫風雲的輓歌”,電影裏有一個主題:時間纔是黑幫最大的敵人。曾經再多的風光終究抵不過時代的變化,如果不是有錢任性的Netflix力挺,這部拖延了將近十年的電影無法完成,而在奧斯卡上十項提名顆粒無收是不是也暗含着黑幫片的宿命呢。

只能說,現在的香港黑幫電影可能比20多年前更需要另一部《一個字頭的誕生》來提振士氣、重現輝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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