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全国公映。

算起来,这是继《紫蝴蝶》、《浮城谜事》和《推拿》之后,娄烨第四部获得龙标的电影。

贾樟柯王小帅娄烨宁浩:第六代导演的二十年

正式上映前,所有人都为《风雨云》捏了把汗。

电影只要挂上“娄烨”的名字,过审的“跨栏动作”就从田径变成了极限运动,不到最后一刻,没人能确定电影的安全。

4月3日北京的发布会上,娄烨全程保持沉默,唯一一次开口是谈及前几天的“撤档”风波,神情中遮掩不住的疲惫:

“我想表达的态度已经在影片中很清楚地呈现出来了,包括影片所有的删改痕迹,这都是我希望观众了解到的。”

“上映的时候,从现在开始,我选择保持沉默。”

娄烨的电影创作,从1995年的《周末情人》,至今已经20余年了。封杀、审查和时间都没能改变那个恣意纵情的娄烨,手中的镜头依然摇曳旖旎,电影外的娄公子依旧快意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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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河》与《春风沉醉的晚上》

截止到《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从2018年至今,沉寂已久的第六代导演中,已经有四位交出了新的答卷。

2018年9月,贾樟柯携《江湖儿女》戛纳载誉归来,一路斩获芝加哥电影节最佳导演雨果奖、最佳女演员,明斯克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

为了国内票房市场,贾科长亲自下场卖力宣传,直播从B站开到知乎,广告从微博打到综艺,票房从最初预测的破亿,到最后7000万“打破导演个人票房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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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新年,宁浩“疯狂三部曲”的《疯狂外星人》上映,换一身科幻的行头讲述“猴子哲学”,以亿为单位的贺岁档竞场中不敌硬核科幻,一面口碑遇冷,一面票房飘红。

3月,王小帅《地久天长》柏林国际电影节擒双熊,题材上从边缘个体转到时代群像,国内影评人豆瓣评分一致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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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奖项加持,下有王源顶流护航,发布会喊出“票房6亿起步”的豪言,朋友圈玩“泡哥泡妹小技巧”的营销,最终票房以4500万,再次“打破导演个人记录”尴尬收场。

4月,《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挂靠类型片,演员从井柏然、马思纯到陈冠希都不缺商业观众缘,请来《鬼吹灯》的编剧张家鲁操刀剧本,首映礼上姚晨、何炅、王一博等一众明星到场应援。但娄公子依然不开心,险些又要拒绝署名,没人知道电影上映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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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政治风暴刚刚平息,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暖大地,一群卓尔不群的年轻人走出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大门。

他们大多出生于60-70年代,政治的狂潮只是孩提时期模糊的印象,鲜红的政治烙印逐渐淡去,新的信仰还没形成。

这一代人看到的中国,正站在变革的街口,世界的轮廓从经济的裂口中透露出来,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

这群青年导演用自己独立的精神撕开了铁幕,在密不通风的官方话语空间之外,开始了个人的诉说。他们持之以恒地关注中国底层社会,坚持呈现着被社会变革抛到边缘的人群。

这批人中,有我们熟悉的张元、贾樟柯、娄烨,王小帅、宁浩,还有何建军、管虎、王全安。

“他们”,被称为中国的第六代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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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第六代导演是“拿奖的一代”;有人说,他们是“弑父的一代”。

“第六代”导演的作品大多题材特殊,审美各异,但不可否认,这批导演的身上确实具有许多明显相似的元素。

与“第五代”导演沉溺庞大叙事和时代写意不同,以贾樟柯、娄烨为代表的“第六代”更热衷将镜头聚焦在时代大背景下的小人物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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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宏大的史诗级场面,具有鲜明独立意识的“第六代”们明显更偏爱个体表达。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对个人自由的关注贯穿了这一代导演作品的始终。

作为具有鲜明风格和独立审美的一代,“第六代”叛逆的对象绝不仅是前辈“第五代”。伴随着整个第六代崛起的,还有他们对主旋律电影、甚至整个市场经济的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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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贾樟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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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贾樟柯一辈子,只拍了一部电影。

熟悉贾科长的人会知道,这话没错。

《小武》里整日游荡在街边的小偷,《站台》里随着火车跑的崔明亮,《山河故人》站在异国追忆母亲的张到乐,都可以浓缩成一个边缘人的身影。

在镜头语言下,贾樟柯二十年如一日的在追问:时代发展的太快,城市和农村被割裂,游离在故乡外的人,连母语都失落了,要怎么面对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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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20年的时间里,贾樟柯用一个相同的主题,一个相同的演员,一种相同的语言,拍了许多部不同的电影,都达到了几乎相同的高度。一部商业化题材的《在清朝》在手中握了许多年,终究舍不得走出乡土叙事。

20年前,贾樟柯自编自导的《小武》意外拿下多个国际大奖,惊喜又迷茫的走上了导演之路。很多人说,贾樟柯是最典型的第六代导演,国内被禁,国外拿奖,墙里开花墙外香。

从事实上看,这一说法似乎没错。2004年,《世界》的发布会上,贾樟柯哭了,因为“8年拍了4部电影,第一次在国内公开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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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时,贾樟柯早已声名鹊起,凭借《小武》、《站台》、《任逍遥》等作品斩获无数国际大奖,但对国内观众来说,“贾樟柯”还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电影无法公映,并不意味着没有收入。2015年《山河故人》投资4000万,按照三倍回本的算法,票房起码要破亿才能收回成本,实际最终国内票房仅2300万,许多人担心贾科长会赔钱。

这种担心大可不必。长久以来,为贾樟柯电影买单的主要是海外版权收入,依靠和北野武工作室与法国MK2公司的长期合作,《山河故人》早在上映前就已依靠版权收回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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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第一部电影直到2004年才在国内公映,并且每次都是“好评如潮,票房惨淡”,实际上贾樟柯拍电影20年来,从没让投资方赔过钱。作为山西人,贾科长骨子里自有晋商的精明稳妥。

然而这也导致,“给外国人拍电影”的争议伴随了他许多年。20年前,贾樟柯对电影充满激情,面对类似的问题,他总是愤怒的回应:

“我从来不听他们那一套,我觉得他们缺少一个最起码的良心。他们不愿意承认有人还生活在这(农村),还有人会为物质感到忧虑,不愿意让这样的(贫穷的)街道出现在银幕上。”

“中国电影并不习惯讲述真实的生活,最起码我的电影会让他们不习惯。”

到了今天,贾樟柯却早已感到疲惫。2017年《十三邀》中,许知远说,贾樟柯是他了解中国的一个向导,但是现在,这个向导似乎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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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说:“我曾经以为电影可以改变世界,但现在看来,世界改变的太慢了。20年了,人们的思维模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2015年,贾樟柯拍了《人在霾途》,发微博表示:“雾霾,决定离开北京。”在网络上引起不小的风波。面对网友抛出的各种罪名,贾樟柯哭笑不得,但依旧按计划回了老家汾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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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贾樟柯主要的时间都生活在汾阳老家,开了一家名为“山河故人”的饭店,操起乡音,吃汾阳菜,白天工作,晚上和朋友散步唠嗑,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

郝蕾曾经说,总觉得贾樟柯长得像一只仓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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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隐居”、“自我重复”和“演员单一”的质疑,贾樟柯的表情确实颇肖一只委屈的仓鼠:

“我离不开故乡,主要是我实在太喜欢汾阳菜了。至于题材和演员,主要是,我真的没办法用普通话写剧本。”

作为一个漂泊异乡的故乡人,贾樟柯在生活和电影中,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汾阳人。故事永远发生在汾阳,演员永远是说着方言的山西人,在《山河故人》家厨吃汾阳菜。

一个创作和生活都从未离开故乡的导演,却始终背负着“迎合西方”的骂名,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可笑。

2018年,投资6000万的《江湖儿女》上映,为了宣传,贾樟柯尽了最大的努力。演员上拉来徐峥、冯小刚,上《我就是演员》综艺打广告,拉来顶级流量王菊、杨超越,微博上无聊到和胡锡进打笔仗。

最终还是没能达成破亿的预测,发微博庆祝7000万票房,在动辄上亿的今天,这个数字怎么看都有些凄凉。

在知乎live上,贾樟柯说,下一部可能真的要拍《在清朝》了。从没接触过的古装戏和商业题材,他觉得会是有趣的尝试。

有人说贾樟柯变了,有人说他一成不变,有人说他要变了。

无论如何,影史和观众都会记得,有一个导演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种方言、同一个演员,二十年持续不断讲了许多小人物的故事。

这个人是汾阳小子,贾樟柯。

02 娄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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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迷们谈起贾樟柯,总叫贾科长;提起娄烨,多称娄公子。

这不仅是因为多年前贾樟柯买盗版的好笑经历,更因为两人迥异的风格。

同为独立电影运动的代表人物,贾樟柯和娄烨是为数不多的既专注个人表达、又持续高产的第六代导演。

有人说,娄烨和贾樟柯,酷肖李白和杜甫。一个瑰丽旖旎,落拓不羁;一个沉郁顿挫,心忧黎民。第六代导演人才济济,娄烨和贾樟柯如李杜双峰横绝,其余人峰峦叠嶂,各有所长。

娄烨的镜头下,讲的是饮食男女,谈的是伤情。灯红酒绿迷乱在《苏州河》,落叶飘零战栗在《颐和园》,娄烨的电影,讲的总是最撕心裂肺的爱情和学不会妥协的文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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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幻与动乱,是娄烨电影最常见的主题。晃动的镜头下,胶片给人粗糙的颗粒感,昏暗的色调掩盖不住城市夜晚的灯红酒绿,焦距时而拉近,时而拉远,随之画面在清晰和模糊间切换,冰冷喑哑的旁白讲述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爱情在猝不及防间降临,离别在转身挥手前到来,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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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娄烨的电影讲的是一群病态的文艺青年,在断裂的时代做一场声势浩大的春梦。诚哉斯言。

2009年,贾樟柯在《海上传奇》中以相同的机位和剪辑手法,致敬了1999年娄烨《苏州河》中那段著名的蒙太奇段落。但哪怕相同的故事,在娄公子手里抒发的是伤情,到了贾科长手中叹的还是时代。

20年的时间,似乎从未改变娄烨。2006年,著名的《颐和园》成就了郝蕾,也因为大尺度和私自送展戛纳导致娄烨被禁五年。娄烨咬牙转入地下电影和海外拍摄,在五年的时间里拍出了《花》和《春风沉醉的夜晚》。

2012年,《浮城谜事》上映前再次被要求修改,娄烨干脆在微博上po出zongju的修改要求和自己的回复,一通口水仗后没有对电影做任何删除,仅做3秒23格淡出处理,但娄烨还是拒绝署名,以表态度。

2018年,zz风潮波及的金马晚宴,据说大陆艺人集体缺席,唯有娄烨神态自若,坦荡赴宴。出席与否,都是为了吃饭,被封杀惯了的娄烨似乎早已“生死置之度外”,行为做事只凭心情。

到了电影票房以亿起步的今天,无数人为娄烨的市场操心,尽管他的电影从来不缺明星站台,但对票房,娄公子兴趣缺缺,主要精力还是拿来跟审查较劲,电影被要求修改的多了,《风雨云》发布会上便绷着脸一言不发,据说又险些被气的拒绝署名。

20年过去,贾科长精明稳妥,海外市场别有洞天,一如既往像只愁眉苦脸的仓鼠;娄公子依旧意气风发,一边坚守,一边反抗,像个长不大的少年。

两位第六代导演领军人一起走过了对抗权威的年代,面对此后来自市场和票房的挑战,“已经累了”的贾樟柯和依旧“拒绝妥协”的娄烨,又将迎来怎样的20年。

03 王小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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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代导演,娄烨和贾樟柯之外,当属王小帅。

同是第六代的领军人物,论简历,王小帅毫不逊色,但电影之外的争议,却比娄贾二人要多得多。

2018年柏林国际电影节,胡波导演的遗作《大象席地而坐》上映,借助媒体,胡波自杀事件以及王小帅夫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重回大众视野。

电影界,闯出些名头的前辈伸手帮一下怀揣理想的青年导演,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贾樟柯的“平遥国际电影节”、“青年电影导演扶持计划”,宁浩的“坏猴子七十二变”,徐峥对文牧野、苏伦等人的支持,都在业内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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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电影之路走的太过艰难,成名后会格外想回身帮一下后来者,以免他们多走弯路。

但事情做得像王小帅这么难看的,恐怕还是罕见案例。

风波之后,今年3月,王小帅携《地久天长》归来。外有柏林双熊奖加持,内有王源顶级流量护航,发布会上于冬喊出“对标《无名之辈》,票房6亿起步的豪言”,不难看出,王小帅对市场是有野心的。

翻看王小帅的简历,欧洲三大奖屡次摘金,柏林电影节几乎拿遍主要奖项,一手捧出宅男女神高圆圆。功成名就的文艺片导演,回国肖想一下六亿票房,似乎也不算斯文扫地的事。

但作为营销手段的“朋友圈事件”还是把王小帅送上了风口浪尖,文艺片难卖是事实,但这一事件中王小帅表现出的猥琐油腻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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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第六代的代表之一,王小帅同样经历的了地下电影时期,前后“七君子事件”中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拍出的作品也是一遍遍经历着审查、获奖、被禁、解封的轮回,主题上也是永远聚焦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和时代背景下的小人物。

无论怎么看,他都是国内典型且成功的,第六代文艺片导演。

但在评论界和观众的眼中,和娄贾二人相比,王小帅似乎总是不够光风霁月了那么一点点。

用王小帅自己的话来说,“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比较重视市场的,不是只重视创作,不重视市场的那种类型。”文艺片并不是票房的敌人,重视市场没有错,但或许王小帅和其他第六代的区别,就在于他对票房解不开的心结。

90年代,横在第六代导演面前的三座大山是主旋律电影、电影局和审查制度,“七君子们”扛起独立电影的旗帜,转入地下用镜头作为无声的抗议。20世纪,热钱涌入,随着万达、华谊商业版图的拓展,市场变成了导演脚下要迈过的新的火盆。

20年前,王小帅佳作迭出,声名鹊起;20年后,大奖傍身,毁誉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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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电影外的是非,回归作品本身也少不了被拿来和娄贾二人比较。

相比于贾樟柯更看重时代叙事,娄烨更偏好个人抒情,王小帅电影的尺度介于他们二者之间。一方面,人是时代之子,特殊的历史环境是故事诞生的刚需,同时又以人为叙述主体,讲述一个真正由人物推动的故事。

贾樟柯王小帅娄烨宁浩:第六代导演的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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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小帅的镜头下,人物的主体意识和真实的时代背景完美融合,既是历史的记录者,又是动情的说书人,刚柔并济,相得益彰。

但一旦被拿来和上面两位相比,难免有些相形见绌。故事设计的再巧妙,观众也总觉得有些造作的刻意感,匠气胜过才气,不如娄贾二人天才纵横,真诚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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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闯入者》提名金狮金马,并作为唯一一部华语片入围第7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四月在国内与大IP《何以笙箫默》同台竞技,被后者33.4%的排片挤压的只剩1.3%,首日票房仅45万。

王小帅作为导演,微博发文痛斥“这是严肃电影最坏的时代”,央求观众和同行拯救自己被“谋杀”的《闯入者》,娄烨和贾樟柯都发声应援。继四年前《日照重庆》发布会后,三人又一次站在一起,被媒体戏称“第六代导演三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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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地下电影的十年,“第六代”们先后回归国内阵地,面对资本浪潮下的票房市场,王小帅摆出了比另外“两剑客”更主动的姿态,却陷入了更被动的局面。

按贾樟柯“过去挑战权威,现在挑战市场,未来挑战自己”的说法,王小帅似乎只赢得了上半场,卡在中场和下半场之间,进退维谷,上下不得。

04 宁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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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代导演中,宁浩是个另类。

尽管按照代际和辈分,外界一直把宁浩归属于第六代,但他自己从未承认过。

宁浩觉得,当今的导演已经不能以“第几代”来区分,互联网时代信息解放,流派多元,不能拿一个时代来代表一批人,流派之后,会走向个体化。

贾樟柯说,“过分地强调自己是第几代,或者过分地排斥自己是第几代,本质上是一样的:不想把自己归为一个群体,想要强调个人的独特性。”

宁浩出生在1977年,比第六代的先行者张元小十岁,比自认“第七代”的陆川还小六岁。尽管和贾樟柯同属山西老乡,生活中也多有互动,但除了处女座《香火》,宁浩的电影之路和另外几位大相径庭。

与注重强烈个人风格的第六代们不同,宁浩从《疯狂的石头》开始,就是靠“致敬”起家的。拍摄手法上对盖里奇和昆汀·塔伦迪诺的模仿,叙事模式上对好莱坞类型片的借鉴,观众和粉丝都心知肚明,宁浩自己也毫不掩饰。

比起贾樟柯、王小帅在电影中对“时代”和“意义”的追问,宁浩的电影里,只有荒诞是不变的主题。多线叙事和黑色幽默都只是表象,新与旧、东与西、上与下在动荡世界里一次次的冲突碰撞才是宁浩的最爱。

秩序颠倒的世界里,谁又比谁高贵?混乱冲撞的世界里,人也不过是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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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业性上,宁浩也从未打算走艺术电影的苦逼路线,从一开始,小成本类型片就明确了商业突围路线。

不同于王小帅“又想端着,又想把钱挣了”的心态,宁浩从不排斥大众娱乐,也没有其他“第六代”那么强的使命感和群体认同:“拍电影就是混口饭,用不着那么崇高。”

和“七君子”们不同,宁浩没有经历地下电影时期,履历上唯一的禁片是和徐峥合作的《无人区》。

当第六代们忙于独立电影运动和海外拿奖时,宁浩已经和黄渤、徐峥绑成“铁三角”,在资本场上完成多番亮眼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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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拿着刘德华300万投资,《疯狂的石头》斩获2500万票房,完成了电影史上少有的以小博大的票房奇迹。2009年,凭借1000万投资,《疯狂的赛车》斩获1.1亿票房,成为继张艺谋、冯小刚、陈凯歌后第四位票房破亿的内地导演。

2012年,宁浩成立“坏猴子影业”,正式加入资本局。同年推出的《黄金大劫案》以3100万元投资,斩获1.5亿票房,“宁浩”的名字已经成了小成本电影赚钱的金字招牌。

2015年,宁浩迎来了资本场上的最佳操作,与好友徐峥一起,加入了资本大鳄董平的战队。

2015年5月14日,董平以24%的股份在香港借壳上市,宁浩和徐峥分别以1.75亿港元入股,成为第二大股东,持股19%,公司更名为“欢喜传媒”。

“欢喜传媒”投资的一系列电影,包括《港囧》、《绣春刀2》、《超时空同居》、《后来的我们》、《我不是药神》、《江湖儿女》,签约贾樟柯、王小帅、张艺谋等系列大导,凡出资,几乎没赔过。

今年春节,备受关注的《疯狂外星人》的四大出品方是北京欢喜传媒、真乐道影业(徐峥、陶虹)、坏猴子影业,并获“宝亿峥嵘”持股的乐开花影业28亿保底发行,几乎可以说是“徐宁黄”铁三角朋友圈版图的一次狂欢。

宁浩和贾樟柯,两个山西人血脉里还是流着晋商精明,艺术追求的同时,也不会让投资人赔钱。

资本操作两眼,也并非说明宁浩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在访谈中,比起王小帅,宁浩对票房的态度更加随意:“电影票房这东西,差不多就行,又不是开矿。”

尽管宁浩自己总表现的“无所谓”,但面对电影,他追求的绝非“混口饭吃”那么简单。十多年来,宁浩手中绝少出烂片,拍摄之外,主要的经历也都放在扶植年轻导演上。

2016年,宁浩启动“坏猴子72变计划”,注资推出十位新人导演。从路阳的《绣春刀》,沙漠的《你好,旧时光》,到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宁浩对电影行业的传承感,并不逊于四处办影展的贾樟柯。

贾樟柯王小帅娄烨宁浩:第六代导演的二十年

贺岁片《外星人》中,宁浩首次接触科幻片,拍完之后表示:“我没想好接下来拍什么,但绝对不会再拍大制作特效电影了。”

工业化的电影流程和大量依靠后期制作的视觉效果,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导演的自我表达空间,相比之下,宁浩还是更习惯中低成本电影中更多的导演自主权。

贾樟柯王小帅娄烨宁浩:第六代导演的二十年

作为第六代导演中的另类,“坏猴子”宁浩比其他人用了更多的时间来适应商业化的电影市场。尽管在导演中,他可能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但面对资本和市场,他却是最成熟的一个。

后记:

“战争中你流尽鲜血,和平中你寸步难行”

第六代导演出生于上世纪60-70s断裂的年代,在90年代反抗权威和sc,经历了十年地下电影的“禁片”时期,在21世纪破冰后回归国内市场,当前又面临如何在资本围堵中突围的困局。不远的未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更深层的,与自我的博弈。

贾樟柯说:“无论在与意识形态的对抗,还是商业经济的对抗中,这群人都呈现出超凡的毅力。很难想象如果失去这些导演的作品,我们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来告诉世界:中国电影还活着。”

第六代导演和所有普通人一样,都会逐渐衰老,会逐渐失去创造力。生命会逐渐下沉,会逐渐游说自己放弃;青春岁月里从未有过的身的疲惫和心的厌倦,也不时会袭来;私欲也准备好它的理由,笑眯眯来到身边。

“但对我来说,只要看到满街如织的人群,我还有动心的刹那,这让我想起最初拍电影的理由。”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我加一句:我不相信,你能猜对我们的结局。

——贾樟柯《我不相信,你能猜对我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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