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岑雲漢忍辱負重 泗城州威名遠揚
摘要:白衣漢子叫岑雲漢,黑馬漢子叫韋忠。韋忠追隨岑雲漢多年,是他的左膀右臂。
初見岑雲漢,岑鋐看不出對方是一個知州,倒像一個白面書生。
他談吐儒雅,氣宇軒昂,接人待客落落大方,是岑鋐拜見過的所有土司中最好相處的一位。
岑雲漢聽了岑鋐的來意,淡淡地說了一句:“其實人不做官,可以有更多的追求。”
岑鋐:“但人做了官,很多追求不就更容易實現麼?”
“這就是你的想法?”岑雲漢道,“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如果不做官,我可能會是一個好詩人。”
岑鋐聽了,心裏想:“我有雄心壯志,可不願一輩子被非正統的岑森踩在腳底。”
“當然,人各有志,你有你的想法。”岑雲漢似乎看出岑鋐的心事,淺笑道,“你跟我走一趟吧,相信會有所收穫的。”
人物簡介:岑雲漢(1578-1644)是岑怒木罕第十二世孫,爲岑紹勳之嫡次子,乳名端,漢名雲漢,字天章,號中黃,襲泗城州第十三任知州。他多才多藝,既英勇善戰,軍功卓著,又滿腹經綸,文采斐然。毋庸置疑,在衆多土司中,他算是鮮見的文武雙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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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2年某日傍晚,泗城州城(今廣西凌雲縣城)東南一處石峯隘口,佇立着一紅一黑兩匹戰馬,馬背上各坐着一名漢子。
紅馬背上的漢子,身着白衣,衣衫襤褸,污血滿臉。雖然話不多,但他器宇軒昂,氣度非凡。
眼底就是炊煙裊裊、歸歌四起的泗城州城。白衣漢子滿臉不捨,似乎想把這山這水這城都裝進眼裏帶走。
黑馬背上的漢子道:“二少爺,您真捨得放棄這一切嗎?”
白衣漢子:“眼前的形勢,爭取意味着殺戮,放棄意味着保全。”
黑馬漢子聲如洪鐘:“只要你一聲令下,我們願誓死追隨,把泗城州知州的位置奪回來!”
“手足相殘,勢必給泗城帶來浩劫,這不是我願意看到的。”白衣漢子說,“此去不知歸期,你可以不用跟着我。”
“不管二少爺身在何處,卑職都願誓死追隨!”黑馬漢子大義凜然。
“滴滴答答”,不遠處傳來戰馬疾馳的聲音。白衣漢子又看了一眼泗城州城,道:“有人追上來了,我們快走吧!”
說罷,兩騎絕塵而去。
白衣漢子叫岑雲漢,黑馬漢子叫韋忠。韋忠追隨岑雲漢多年,是他的左膀右臂。
岑雲漢,泗城州土知州岑紹勳嫡次子,字天章。從小好學而聰敏,四歲讀詩書,七歲駕快馬,刀筆嫺熟,武試文試皆受喝彩。
可惜,岑雲漢的母親在他13歲時就去世了。父親岑紹勳移請庶母,愛屋及烏,轉而寵愛庶母生的兒子岑雷漢,甚至有意將知州位置轉給岑雷漢。
但是,岑雲漢的履歷實在太漂亮了。面對這樣的繼承人,誰都難以拒絕。
萬曆二十三年(1595年),岑雲漢代父領兵平府江兩巖之亂,總督兩廣大中丞陳大科行獎,獎語曰:“代你領兵,不辭湯火之任;爲君除惡,克盡鷹犬之勞。”
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岑雲漢十九歲時,領兵平播州之亂,奉黔省大中丞郭子章行獎,獎語曰:“旌旗初殿,坐穩細柳之營;劍戟乍迎,行見皋蘭之且”。
岑雲漢年紀輕輕,就顯露將領風采。岑紹勳即便想立岑雷漢爲知州,一來難以服衆,二來名不正言不順。
因此,當岑紹勳想辭去土州官的職務,過上釣魚、賞月、吟詩、刻石等閒逸的生活時,自然把繼承人的位置給了34歲、年富力強的岑雲漢。
不料,此舉引發岑雷漢的不滿。加上頭目黃瑪從中煽動,岑雷漢便率兵搶奪承襲權,焚劫岑雲漢全家。
硝煙滾滾中,多虧了韋忠等部下盡心保護,岑雲漢才得以殺出重圍。
岑雲漢不忍心手足相殘,決定離家到外地避難,等待東山再起的時機。
2
兩天後的中午,岑雲漢和韋忠坐在思恩府官道旁的一爿飯店裏。
韋忠:“二少爺,我們準備到哪裏去?”
岑雲漢:“當然是向朝廷彙報泗城州的襲職動亂事件。”
韋忠:“朝廷能給我們做主?”
岑雲漢:“朝廷會秉公處置的。土泗城州只是知州姓岑,但大明江山還是姓朱。”
韋忠聽了岑雲漢的話,心中不禁欽佩岑雲漢的家國情懷。他不是夜郎自大的土官,而是效忠朝廷的準知府,暗自慶幸自己跟對了人。
多年來,韋忠只知道帶兵打仗,衝鋒陷陣,對於前路他從沒有好好考慮。眼前仗沒得打了,自己又別無長物,頓時像一隻無頭蒼蠅。
“二少爺,接下來我們怎麼辦?總不能到處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吧?”
岑雲漢聽了,笑道:“韋忠啊,我們要乾的事多着呢。土司向來重武輕文,才常有爭權奪位的悲劇發生。如今我們流落外面,剛好有時間好好看世界,學治國方略,習經史子集。你啊,也多學點東西吧,別把自己定位成一介赳赳武夫!”
韋忠聽了,連連稱道。
岑雲漢和韋忠來到邕州(今南寧),住了些時日,遊覽了一些地方,開闊了眼界。
隨後,兩人一路向北,到桂林和湖南等地書院求學。
每到一個地方,岑雲漢都醉心於研究諸子百家和世間雜學。日積月累,成爲集詩人、書法家、星相學家、地理學家、軍事家於一身的綜合大家。
韋忠出身草莽,天資普通,耳濡目染久了,也增長了不少見識。
岑雲漢身在江湖漂,心仍系廟堂。泗城州就像他的根,無論他走到哪裏都割捨不了。另外,他覺得泗城州離不開自己,父親岑紹勳太優柔寡斷,而庶弟岑雷漢太崇武粗暴,這都是執政者的大忌。
不知不覺幾年過去。這天晚上睡覺時,岑雲漢意外夢到了岑雷漢。夢裏的弟弟一改往日的飛揚跋扈,滿臉推笑:“大哥,小弟平日多有得罪,現在終於走到頭了。我走後,請你速回泗城州當家……”
岑雲漢對於夢裏的兄弟和解回味無窮,笑着醒來。他拉着韋忠探討夢幻跟現實的關係,弄得韋忠一頭霧水,以爲他占卜術學多了,走火入魔。
這天中午,韋忠獨自到酒肆喝酒,聽到店小二說岑雷漢從徵交趾(今越南)陣亡的消息。
韋忠聽了,揪着店小二的衣領盤問:“這消息可是真的?”
店小二一愣,白眼道:“我騙你圖什麼?昨日兩個軍官在店中喫飯時聊起,我無意間聽到的。”
韋忠喜出望外,酒也不喝了,丟給店小二幾枚碎銀子,說:“大爺我今天心情好,賞你吧!”便一溜煙跑回客棧告訴岑雲漢。
得知岑雷漢陣亡的消息,岑雲漢並沒有高興,反倒一臉哀傷。
韋忠大惑:“二少爺,仇人死了你應該高興纔對,爲何哀傷不已?”
“雷漢是代表泗城出征的,生是泗城人,死是泗城鬼。我跟他畢竟兄弟一場,如今他不在了,我有何理由高興呢?”
韋忠聽了,暗暗敬佩岑雲漢的胸襟。他不敢再提岑雷漢,只好問接下來的打算。
岑雲漢:“雷漢已不在,父親已年邁,我們現在就返回泗城!”
岑雲漢和韋忠連夜啓程,星月趕路,兩人沿桂林、柳州一路南下,抵達邕州後,又一路向西,直到泗城州的邊界才停下來。
接下來,岑雲漢沒有進軍泗城的意思,倒像是要長久駐紮。
韋忠不解:“二少爺,我們爲何不直接殺回泗城州?只要你振臂一呼,昔日的將士們一定集結來助你。”
岑雲漢嘆氣:“父親因爲知州襲職的事已元氣大傷,我實在不忍心再去刺痛他。趁他還健在,就讓他繼續主政泗城州吧。現在我們離泗城州很近,如有急事,隨時可以照應。”
韋忠聽了,心裏直嘆二少爺不僅文武兼備,還忠義兩全。
萬曆四十六年(1618年),岑紹勳病重。
岑雲漢聞訊,心急如焚,連夜騎馬趕回泗城家中看望父親。
病榻前,彌留的岑紹勳拉着岑雲漢的手:“天章,爹有愧於你啊?你恨爹嗎?”
岑雲漢:“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爹,我們都朝前看吧。您很快就好起來的。”
岑紹勳:“唉,我自知命數已盡,好在有你這麼一個深明大義的兒子。我走後,你一定要重振泗城州……”說罷溘然長逝。
岑雲漢痛哭流涕,一邊爲父子剛見面就分別而悲痛,一邊爲人事變幻而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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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泗城州知州的位子,岑雲漢心中有些事情仍釋懷不了。比如,母親死後父親移情庶母,比如,父親偏愛庶弟岑雷漢疏遠自己,從而埋下了知州繼承之禍。
那天,岑雲漢在父親的書房裏,翻出了一首父親寫於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的律詩:
歸去來兮今已歸,紫袍不換綠蓑衣。
百年但有青山在,兩鬢何妨百雪飛。
曉夢不驚晨吏報,家寒正喜鱖魚肥。
多情最是潭心月,夜夜邀人上釣磯。
字裏行間,父親岑紹勳躍然紙上:他在詩中感嘆:自己老了,兩鬢已出現白髮,但只要能活一百歲,有了白髮也不要緊。要是活一百歲,他就想過閒逸的生活,夜夜上釣磯釣魚……父親應該是從此產生了辭去州職讓兒子承襲的想法吧?可惜他老人家沒有處理好,釀成了風波。
這一刻,岑雲漢放下了對父親的怨恨。他和着父親的詩韻,作詩一首,詩曰:
十載離家今復歸,溪雲山月冷荊扉。
苔連曲徑無人到,草偃長堤有鳥飛。
院裏松蔭空寂寂,江頭柳色尚依依。
秋風獨自持竿至,重掃先人舊釣磯。
岑雲漢決定振作起來,不僅要清掃石磯釣魚,更要把泗城州建設得更好。
天啓初年(1621——1622年),岑雲漢應召赴海南參加鎮壓瓊崖王豹之亂,被朝廷封爲廣西都司僉書,治泗城州,加授黔副總兵。
在加強泗城州軍事力量的同時,岑雲漢不斷加強文化建設。
爲了不讓子孫後代忘本,岑雲漢利用他在外地學習和考察得來的知識和經驗,把岑氏淵源刻在離城不遠的五指山崖上。
爲了讚美泗城的美麗風光和建設成就,岑雲漢在五指山石崖上刻上叫“泓字印”的銘文,上聯曰:四山高聳,一水中流,是爲泗中形勝;下聯曰:百粵推尊,兩江上郡,長承天上恩波。上聯是描寫泗城美好的山川形勢,是難得的勝地。下聯是描寫泗城建設成就,堪稱兩江(左江和右江)上郡。
公務之餘,岑雲漢還在汾州澄碧河上下石壁銘刻所作的《漁家詩》、《江上吟》、《遊東湖記》和家訓、雜文等,打造了一條文化長廊。
1644年,岑雲漢離世,終年65歲,葬於迎暉山北崖“嘯天龍”洞中(今墳尚存)。
他死後,明朝廷諡授中憲大夫、奉國將軍。
縱觀岑雲漢的一生,他多才多藝,既英勇善戰,軍功卓著,又滿腹經綸,文采斐然。在廣西衆多土司中,堪稱少有的文武雙全。
送岑鋐離開泗城州時,岑雲漢說:“怎麼樣,這一路見聞對你有所啓發吧?”
岑鋐:“當然有,您是一個文韜武略的知州!”
“如果可以選擇,我只想當一個純粹的詩人。”
岑鋐:“可你沒得選。”
岑雲漢苦笑,吟誦他的《漁家詩》詩句“怪得餘且非韻士,輕拋名字在人間”
,縱身消逝在澄碧河的煙波浩渺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