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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輩渾渾夢裏時,

少年不問苦行失。

如今新銳誰曾若?

歷史吟歌我撰詞。

農村插隊兩年,而後在當地陶瓷廠幹了一年裝窯工,我隨後幸運地被招工到蘭州石油化工廠。

那時的蘭州石化廠,擁有一套六十年代中期從德國進口的原油裂解爐以及配套的聚乙烯、聚丙烯裝置,年處理原油能力3.5萬噸。與現在動輒百萬噸級的石化裝置相比,這臺裂解爐採用砂子作爲熱載體。現在看來,這套裝置工藝落後、效率低下,但卻是當時全國唯一的現代化石油化工裝置,因此我們廠被稱作中國石油化工的搖籃。後來中國石化行業的許多技術骨幹,都得益於這套砂子爐的培養。我所在的丙綸車間,配套生產聚丙烯纖維,擁有9套進口的熔融紡絲機以及長絲牽伸機和短絲生產線,它也是當時國內最先進的合成纖維裝置。不過,由於設備安裝調試不久,工藝、原料都不穩定,尚處在試生產階段。再加上當時是文革時期,強調“抓革命、促生產”,因此車間生產很不正常,每年只斷斷續續開幾個月的車。其它時間,大家就在車間搞政治學習,或者給其他車間幫忙打雜。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甘肅省搞了個引黃工程,就是將黃河水通過灌渠引到原是大片荒漠沙地的景泰地區,將沙地改造成了農田。當時省內的各個大企業都在景泰縣開辦了農場,爲甘肅的農業生產作貢獻。我們廠裏各車間的職工都要輪流下農場,因爲我們車間經常不開車,所以去農場勞動的次數最多。那幾年,我每年至少都要去農場勞動一次,每次大約一到兩個月。農場的工作主要就是開荒、翻地、鋤草、收麥子等等,勞動強度其實比我們當年在農村插隊要輕得多,只是食堂伙食較差、蔬菜很少,葷菜更是有時候一星期也難得見到一次。

進入石化廠幾個月後,我就第一次去了景泰農場。那是1972年初的冬春之交,廠裏從各個車間抽調了大約一百名青工,組織了一個所謂武裝民兵連,從蘭州到景泰進行民兵拉練。我們每人揹着一個行李捲,再扛上一支老舊的沒有膛線的步槍。那槍都是單發的老式步槍,多數是1920年代的漢陽造,還有不少三八大蓋,死沉死沉的。我們每天行軍少則五六十里,多則九十里地,晚上就近找村莊里老鄉家宿營。帶隊的連長孫全旺是廠武裝部的部長,曾經在部隊當過營長。他時不時地半夜突然組織緊急集合,要求幾分鐘內打好揹包提上槍,出去跑步急行軍一大圈再回來睡覺,搞得大家每天都是精疲力盡。

用了大約一星期,從蘭州走到景泰,在景泰農場勞動一個月,再從景泰走回廠裏。那時候景泰農場剛剛開始建設,周邊全都是沙漠,還沒有房子,只有一些地窩子。所謂地窩子,就是在地上挖出一個二到三米深的方形坑,然後上面蓋上一個傾斜的屋頂,倒也有一定的防風防暑功能。我們每個班十個人住在一個地窩子裏,每天主要幹挖地翻地的活兒。就是將原來的沙地深翻一遍,再引入灌渠水,就改造成了農田。每天早上,炊事班把早飯送到各個班上,通常每人一碗玉米麪糊糊、兩個窩頭,全班共享一盤鹹菜。通常是那鹹菜根本不夠喫,一上來每人夾不到兩筷子就見盤底了。

地窩子

有一天早晨,炊事班照例來送飯,從塑料大桶中舀了一盤鹹菜給我們。只見裏面有一根粗大的醬黃瓜或是醬蘿蔔,大家爭先恐後伸筷子去搶,最後被小宋那小子眼疾手快一筷子夾走。不過,小宋他美滋滋地剛要大口享受那美味,卻發現有點不太對勁兒。那醬蘿蔔顯得毛茸茸的,還有一根長長的尾巴。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醃老鼠。小宋頓時噁心得受不了,趕快跑到地窩子外面大口嘔吐起來。班裏其他幾人也都喫不下東西,有好幾位也跑出去吐,只剩下我一人對着剩下的半盤鹹菜。

我那時剛從農村回來不久,沒少餓過肚子,對喫什麼一點兒也不講究。他們都不喫了,正好我一個人把剩下的鹹菜喫了個痛快。那時候整體的衛生條件較差,伙房裏有老鼠、蒼蠅是常事。鹹菜是裝在大塑料桶裏的,其實我們每天喫的都是這大桶裏的鹹菜,裏面篤定是涼拌了老鼠的“輸入和輸出”的。只是,老鼠正好那天被我們看到,沒看見的還不是照樣每天喫的香?

還有一次,農場裏好久都沒見葷腥了,大家意見很大,那次正趕上要過節,好像是五一勞動節。農場領導決定殺一頭豬。但不湊巧,伙房會殺豬的大師傅回家探親了。這天一大早,伙房派了兩個人挨個宿舍問有沒有會殺豬的師傅?有沒有人會殺豬?問了一大圈,沒有人應聲。過了一會兒,兩人又挨個宿舍問一圈,還是沒有反應。兩人很着急,連聲說這怎麼辦?沒有殺豬師傅,過節就喫不上肉!這是很現實的問題,無法迴避。我們同車間的幾個人在農場分在一個班組,其中一個“老廣”是復員軍人,原來在部隊當過炊事員,人長的黑黑瘦瘦,大家都叫他的外號“黑鬼”。我問他:你不是當過炊事員嗎,怎麼不會殺豬?黑鬼說:我會收拾,可是沒動手殺過。我以前在農村插隊時雖然沒殺過豬,但沒少見識過,也就是所謂“沒殺過豬還沒見過豬跑?”。那時候經常去縣裏趕集,剛進縣城的路邊就有一個屠宰場。我們經常在那兒看人家殺豬,熟悉那基本過程。黑鬼就鼓動:咱們兩人去,你負責那一下子,我來負責後邊的活兒。我那時剛二十出頭,無知無畏,在農村時各種髒活累活、殺雞宰羊都幹過,也沒覺得殺豬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就說:行,咱們倆幹!

伙房的人聽說有人願意殺豬,高興得不得了,根本也不問你們乾沒幹過,忙不迭地把我們帶到伙房後院。他們從欄裏選了一頭肥豬,幾個大師傅三兩下把豬的手腳捆起來,尖刀也早已準備好。我拿起刀,學着以前在屠宰場看到的架勢,一刀就下去,比起我後來做管理工作時往文件上簽字要爽快多了。遺憾的是,那第一次非常成功,一刀直捅到心臟,那肥豬隻是微微抽搐一下就安靜下來,也就沒有了更多跌宕起伏的故事。

接下來就是黑鬼的事了。通常北方人屠宰,需要把整隻豬掛起來,很費勁。老廣的方法很簡單,只是把豬放到一塊大案板上,然後刮毛、開膛、取內臟、分解。刮毛很有講究,水太涼刮不下來,水太燙則會把皮燙爛,會更麻煩。一般是一桶開水裏加上兩大馬勺涼水,大概80幾度的水溫剛好。我幫着黑鬼,約摸一個多時辰收拾完畢,伙房的人們連聲道謝。實話說,這活兒真的是又髒又臭,不然過去怎麼會被歸類於下九流的行業呢?要是在當下,幹這活計的人多半會受到年輕人的鄙夷。但那時,我們還挺得意,自以爲給農場幹了一件大事,用現在的話說“很有成就感”。

臨近中午,伙房給我們兩人每人送來一大碗炒肉片,作爲殺豬的酬勞。那時候肉是憑票供應,在家時偶爾喫一次葷菜,碗裏的幾塊肉要全家人分享,哪裏見過整碗的大肉?再說來農場後已經許久未見葷腥,我們狼吞虎嚥,從來沒有那麼過癮地大碗喫肉,也從來沒喫過那麼新鮮、那麼香的肉,至今還印象極深。中午食堂開飯,每人都分到一份新鮮肉菜,大家很高興。人們紛紛打聽,是哪個師傅會殺豬?我也一下子成了農場的名人。有些人還特地找到我們宿舍來,看看這個敢殺豬的傢伙到底是什麼模樣。第二年我再去農場,又遇上同樣的情況。伙房知道我來了農場,直接來找我,而這回黑鬼沒來。我第一次獨自包攬了全活兒,一直到把整隻豬收拾乾淨。這樣的事,先後共做了四次。

後來,我參加77級高考,上了大學,離開了石化廠。再後來到大學當了老師。“黑鬼”上世紀末退休後,隨老伴到上海定居。時光荏苒,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當年在農場的經歷,現在回想起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好像不可思議。我真的經歷過那些事嗎?偶爾我同我的學生們聊天,告訴他們我在他們這個年紀時曾經在黃河邊的一個農場裏當過屠夫、幹過殺豬刮毛清理豬內臟的活兒。他們都笑起來:“老師您可真會開玩笑!要是說您殺過雞也許我們還會相信”。

真可謂人生如夢,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一代人,有些經歷不但當下的年輕人覺得不可想像,有時候恍惚中我自己也不知道腦海中的哪些事是真的、哪些不過是夢境。

或許這真的只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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