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萬寧住宅小區違建被拆背後：省重點通航項目

海南萬寧住宅小區違建被拆背後：省重點通航項目和神祕地產商

澎湃新聞記者劉暢李知覓來源：澎湃新聞

海南省萬寧市“美亞•榕天下”住宅小區航拍圖本文圖片如無特別說明均來自澎湃新聞

2019年2月1日10時23分，中國農曆新年前4天，60歲的劉立元、劉豔清夫婦看着自己家所在的海南省萬寧市“美亞•榕天下”住宅小區4號住宅樓在面前轟然倒地。幾分鐘前，劉立元剛剛來得及衝進房間搶救出購房憑證，這對來自吉林長春的夫婦爲過年購置的全套傢俱家電則留在了屋內。

根據萬寧市委宣傳部微信公衆號3月9日發佈的通報情況，“美亞·榕天下”是美亞航空房地產（海南）投資開發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爲馬彩軍、實際控制人爲王佔友，下稱“美亞航空房地產”）違法建設和違法銷售的項目，該項目是無《國有土地使用權證》、無《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無《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無《建設工程施工許可證》和無《商品房預售許可證》的“五無”違法建築。……2019年2月1日，萬寧市綜合行政執法局等部門依法對該項目4號樓進行拆除。

據萬寧市綜合行政執法局的通報，當日共拆除9426.48平方米違法建築，包括1幢9層住宅樓、1間四合院及一些配套設施。

這是海南今年整治的多個違法建築住宅小區中，第一個被拆除住宅樓的項目。和澎湃新聞此前報道的海南陵水“國茂·清水灣”項目幾乎如出一轍，美亞項目同樣是海南省重點項目，同樣是“百日大會戰”投資項目，這個小區究竟如何被建起？小區內507戶居民又將何去何從？

留守的候鳥：24小時守着廢墟，“大家都不願意走”

沿三亞向東，位於陵水和博鰲之間，是有着檳榔之鄉美譽的萬寧市。太陽河畔的萬寧興隆華僑旅遊經濟區擁有國家4A級景區興隆熱帶植物園，是海南環島遊中重要的一站。

駕車20分鐘可達萬寧奧特萊斯購物中心的榕天下住宅小區，位於興隆經濟區中的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內，小區一共9幢9層樓房，共1026套房，總建築面積55116.6平方米。

3月19日，澎湃新聞在榕天下小區看到，已拆除的廢墟中夾雜着不少居民的傢俱電器。

劉豔清向澎湃新聞講述了購房和拆違的情景。

2016年，劉豔清夫婦賣了老家吉林長春的房子，交了31.5萬元全款（2016年4月10日交了1萬元定金，2016年9月2日交了剩餘30.5萬元），買下了榕天下4號樓一套55.48平方米的房子。

劉豔清回憶說，2019年1月16日，她和愛人來收房，將所有傢俱家電購置齊全準備在海南過年。1月30日，他們在小區門口看到萬寧市綜合行政執法局貼了一張公告，上面寫着“沒有五證的房子不受法律保護”。當晚，劉豔清正在洗衣服，小區突然停水停電。

1月31日晚上，劉豔清看到開發商王佔友在榕天下業主羣裏說，“已經停了兩天電了，我們在溫泉賓館給你們開了房，你們去那邊休息一晚。順便告訴你們一個消息，咱們小區有一個四合院是違建的，綜合執法部門明天來拆除，大家不要圍觀也不要慌張。”

劉豔清和愛人收拾了點換洗的衣物，便坐上開發商準備的大巴去賓館了。“除了一部分行動不太方便的老年人，80%的業主都上賓館那頭去了。”她說。

第二天（2月1日）一大早，劉豔清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說4號樓剛被寫了“拆”，快來吧。等他們趕到時，小區門口已經拉上警戒線了。“4號樓前拉了兩層警戒線，鉤機已經開始拆樓。萬寧市政府帶了300多特警，不讓人進。我愛人瘋了似的往裏跑，衝進去就被抓回來。”劉豔清想起所有的購房合同和收據都還在屋裏，求着特警人員纔拿了回來。

據業主們回憶，特警7時到小區拉起警戒線，8時10分拆違人員開始用鉤機拆四合院，9時30分開始拆大門，都拆完了之後，鉤機又駛向了小區深處最邊上的4號樓，並在10時23分開始工作。

“他們用大鐵錘鑿開我們的門，拿出了煤氣罐。在沒有接到任何通知的情況下，我們親眼看着所有的傢俱家電都砸在裏面了，小到筷子大到冰箱。”她說，當時政府工作人員說傢俱都搬到了物業那裏，但是劉豔清和愛人去物業處認領傢俱時，“物業說他們沒看到過。”

3月9日萬寧政府的通報表示，“在勸離人員的同時，對75戶住戶房屋內的傢俱家電等物品進行搬離，放到警戒線外的指定地方，由現場公證人員對每件物品按相應的房號進行貼標籤順序擺放，並對物品等級，全程拍照記錄，通知購房者到指定地點認領自己的物品；未認領的，交物業管理公司保管。拆除當天，現場秩序平穩，沒有發生任何過激行爲。”

3月19日，記者去小區物業處詢問“有沒有收到當時政府移交的搬離物品”，對方表示，“沒有收到移交的傢俱物品”。

4號樓被拆後的第二天，劉豔清和其他4號樓業主被王佔友安排住在萬寧當地的明珠賓館，一天管三頓飯。她回憶起王佔友曾召集他們開會商議4號樓業主的賠償問題，承諾退回原款並每平方米加賠1000元。

“但他說不能馬上給，一個月只能拿出兩千萬賠償。他還說可以置換萬寧的其他房子，兩年內會幫業主解決房子的問題。”劉豔清猶豫了，五年前海南每平方米6000多元的房子還能負擔，但也是賣了老家的房子纔買的。她擔心退的這些錢不夠他們再買房子，更擔心開發商能否拿得出這麼多錢。“這些也都是他口頭答應的，沒聽說有人拿到退款或者兌換到房子。”

不過，業主很快失去了和開發商的聯繫。

3月9日萬寧市的官方通報顯示，爲了徹底查清美亞航空房地產的違法建設、違法銷售“美亞·榕天下”項目行爲，在海南省公安廳的指導下，萬寧市公安機關成立“美亞·榕天下”違建項目專案組，及時控制違法建築涉案人員，現已依法羈押王佔友等7名犯罪嫌疑人，扣押“美亞·榕天下”內部財務憑證、查封凍結涉案資產。

即使房子已經被拆，劉豔清夫婦仍不敢離去。他們和4號樓另外20多戶業主一起，每天都準時來小區報道。

劉立元暫時擔任4號樓的樓長，負責每天上午給來小區的4號樓業主點名和安排任務。“大家都不願意走，我們怕有人去挖廢墟里的傢俱家電，更怕小區的房子全被拆了。我們期盼4號樓有重建的一天。美亞還在，我們就有希望。”他說。

目前，留在榕天下的業主輪流守着小區大門，守着發電機和水泵房，守着4號樓的廢墟，24小時不間斷。1月30日停水停電後，留守小區的業主們籌錢租了一臺柴油發電機，每天3000多元錢只夠上午和晚上各供電一小時。

小區其他業主們擔心4號樓業主沒房做飯，在1號樓成立了臨時食堂，一天提供三頓飯。有人主動當志願者給大家做飯——只收食材錢，一頓5元，有人自願提供房子當作廚房。大家每天帶着碗筷排隊打飯，坐在過道里喫大鍋飯，有時是饅頭和疙瘩湯，有時是拌麪。

臨時食堂的廚師李春香是3號樓業主。聽說4號樓被拆的消息，她和老伴從老家哈爾濱趕來，打着地鋪住在空空蕩蕩的房子裏。“怕哪天樓就被拆了，不敢買傢俱，更不敢離開，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她說。

省重點項目背後的東北地產商

官方通報顯示：儘管美亞航空房地產於2015年3月24日取得該項目的備案，但在未取得項目建設用地農轉用審批、土地使用權證的情況下就實施建設，屬於違法佔用國有土地；該項目未辦理任何規劃報建施工手續，屬於違法建築；美亞航空房地產在未取得預售許可證的情況下，以虛假廣告和採用與購房者簽訂認購合同的違法方式出售住房507套，銷售面積26659.89平方米，收取認購金額1.68億元，屬於違法銷售。

那麼，一個沒有完成農轉用審批、沒有土地使用證的項目，又是如何獲得項目備案，如何在農地上拔地而起並完成銷售交房的呢？

記者聯繫到了兩名分別在榕天下項目前期和後期與美亞航空房地產實際控制人王佔友、法人代表馬彩軍（編注：目前已經與王佔友同時被羈押）有過合作和接觸的知情人士——章之前與王厚（應採訪人要求均爲化名），試圖還原事情的起因。

2014年2月18日在萬寧市第十四屆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時任萬寧市長張美文做政府報告，工作報告提到：2014年的重點工作包括完成《萬寧市城鄉總體規劃（2013-2030）》修編和全市197個行政村規劃編制工作；組織編制智慧城市規劃、人防專項規劃及大花角濱海國際旅遊度假區、萬寧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等9個控制性詳細規劃。

這是萬寧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下稱“美亞通航中心”）第一次出現在萬寧政府工作報告中。

據瞭解，美亞通航中心項目是萬寧市政府在2013年招商引資的成果之一，也是被寄予厚望將成爲萬寧核心競爭力產品之一，助力萬寧解決產品單一、缺乏核心品牌、知名度不高、配套服務不完善、體制機制不順等問題。

經過長時間的前期溝通，2014年4月9日，萬寧市人民政府與美亞航空旅遊（海南）有限公司簽訂《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投資意向書》約定，由美亞航空旅遊投資開發建設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項目建設內容有通用航空綜合服務區、水上飛機空管水域、生活配套服務區和航空主題文化特色旅遊區。

工商資料顯示，美亞航空旅遊是美亞航空控股有限公司（下稱“美亞航空”）的子公司，成立於2013年9月18日。

2014年4月10日，萬寧市人民政府與美亞航空旅遊簽訂《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補充協議》，由美亞航空旅遊預借給萬寧市政府無息借款人民幣1.3億元，專項用於開展美亞國際通航中心項目的土地徵收補償工作。

《補充協議》顯示，萬寧政府充分理解美亞航空旅遊的投資誠意，將積極推進土地收儲及出讓工作，力爭於2014年8月1日前完成一期起步區690畝（約46萬平方米）用地“招拍掛”出讓工作。記者在拿到的上述兩份協議複印件中看到，簽約雙方的法人代表分別是時任市長張美文、美亞航空旅遊時任法人吳國勝。

這個一期起步區也正是“美亞·榕天下”小區的所在地。

王厚告訴澎湃新聞，2013年，萬寧政府爲發展經濟，通過招商把美亞航空招了過來，但是美亞航空本身沒有做房地產的資質，加上2014年房地產市場不景氣，美亞航空只想做通航中心項目中的旅遊航空部分，項目中的房地產開發部分則外包出去，分一點利潤了事。

於是，通過美亞航空內部一名高管的介紹，山西人、美亞航空法人李金平認識了來自黑龍江齊齊哈爾的房地產商人王佔友。

海南被戲稱爲東北第四省，甚至有廣告語“哪個東北人沒有一套海南房”。時年47歲王佔友雄心勃勃，一心想通過這個項目在海南打開新的天地。

正當萬寧政府與美亞航空簽約的同時，2014年4月24日，王佔友也與美亞高層達成了一份私下的代持協議。

澎湃新聞拿到的這份由美亞航空旅遊、王佔友和美亞航空三方共同簽署的協議明確，項目一期起步區用地約690畝，其中配套服務用地304畝（實爲住宅和旅遊用地，約20.27萬平方米）。

協議約定：1.3億元的證據借款由美亞航空旅遊和王佔友各半共同承擔；美亞航空旅遊負責協調政府關係，承諾起步區690畝供地最遲於2015年5月1日完成招拍掛出讓；這690畝地所需土地出讓金和保證金由王佔友負責。爲了協調方便，美亞航空旅遊和王佔友共同成立項目公司，公司註冊名稱須有“美亞航空”四個字；美亞航空旅遊持有51%股權，王佔友持有49%。公司法人由美亞航空旅遊股東擔任。

王佔友在拿地並完成開發銷售後，將根據樓盤銷售均價的不同，對美亞航空支付一定比例的“項目前期費用”。

澎湃新聞看到，協議上代表美亞航空旅遊和美亞航空簽字的，分別是兩家公司的時任法人吳國勝和李金平。

2014年7月25日，美亞航空房地產成立，大股東爲馬彩軍，持股比例51%。

馬彩軍當時是美亞航空旅遊海南有限公司的總經理，2013年12月18日，萬寧市政府辦公室發佈《關於調整部分市級議事協調機構組成人員的通知》（萬府辦【2013】197號），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領導小組的名單中，馬彩軍位列其中。

王厚說，“美亞航空旅遊和王佔友簽了協議，成立美亞航空房地產，王佔友出資，由馬彩軍代替美亞航空旅遊持有51%股份。馬彩軍作爲美亞航空房地產法人、董事，負責拿地。”

於是，由王佔友實際持有的美亞航空房地產開始頂着美亞航空的名義開始了與政府之間的項目協調。

轉折：“雙暫停”下，住宅供地停止

雖然過程比雙方預估的要慢，項目徵地和審批的工作也有條不紊地逐步推進下去了。

2015年1月29日，萬寧市政府同意批覆儲備萬讓2014-15、萬讓2014-14號、萬讓2014-16號三個地塊。

2015年2月13日，萬寧市政府在官網發佈《萬寧·興隆通用航空旅遊度假區控制性詳細規劃》批前公示。

2015年3月24日，萬寧市發展和改革局准予美亞航空房地產上報的“美亞·榕天下”項目備案。萬發改審批備【2015】5號文件顯示，項目建設地點爲萬寧市禮紀鎮西部，橫跨禮紀鎮、興隆風情小鎮和長豐鎮（萬寧美亞航空產業園北面B-20、B-22、B-24地塊，即萬讓2014-14號、2014-15號）。項目佔地面積22.81萬平方米，總建築面積26.52萬平方米，總投資12.88億元。通知書有效期兩年。

2015年4月7日，萬寧市政府向海南省農墾總局覆函，告知收回的萬讓2014-15、萬讓2014-14號兩個地塊，總面積22.8126公頃（22.8126萬平方米），同意海南省農墾總局派員列席參與上述兩個地塊招拍掛出讓標的和底價的集體討論決策等。

2015年9月29日，萬寧市召開專題會議紀要——研究投資項目百日大會戰海南萬寧美亞國際通航中心等項目推進有關工作。紀要要求，萬寧市國土局要抓緊辦理項目一期約510畝（約33.4萬平方米）用地土地農轉用報批和土地掛牌手續。

2015年10月10日，萬寧市政府通過《萬寧興隆通用航空旅遊度假區控制性詳細規劃》，整個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規劃用地範圍爲1059.94公頃（約1059.94萬平方米），其中城市建設用地爲284.92公頃（約284.92萬平方米）。規劃的居住用地分爲三部分，規劃居住用地爲70.27公頃（約70.27萬平方米），占城市建設用地的24.67%。

王佔友的榕天下小區也在這時動工建設了。

“起步區的690畝地，政府完成的一部分徵地就是萬讓2014-15、14兩塊地。”章之前說，“想縮短工期，也想早點回籠資金，王佔友就想在已經完成徵地的地塊上先開始建設項目。當時海南到處都是邊徵地邊施工邊補手續的工程項目。2016年春節前，聽老馬（馬彩軍）說政府打算年後就走招拍掛流程了。”章之前告訴記者，2014-15和萬讓2014-14號，就是榕天下小區的一期和二期。

2015年10月23日，萬寧市發佈投資項目百日大會戰推進情況，在省重點項目推進情況中，萬寧市省重點推進的項目14個，已開工項目12個，計劃新開工項目有2個（中非合作圓桌會議永久會址項目、萬寧美亞國際通航中心項目）。

2016年2月3日，萬寧市旅遊發展委員會發布《2016年工作總結和2017年工作計劃》。在協調推進重點旅遊項目中，萬寧市旅遊發展委提到，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累計投資進度25.5%，目前修建性詳細規劃的評審正在與住建局溝通，通用機場土地補償工作正在進行，項目正在進行青苗賠償，同時企業已經進行清表及土方施工。

2016年4月28日，萬寧市人民政府市長周高明做政府工作報告，表示要繼續推行投資項目“百日大會戰”的項目建設管理機制，着力提升省市重點項目投資完成率、新項目開工率、續建項目竣工率，確保投資額度和工程進度按時序完成……要加快美亞航空等重點項目的供地及建設。

“年還沒有過完，海南就開始了‘雙暫停’，暫停對住宅土地的土地供應審批。”章之前回憶道。

2016年2月23日，海南省政府發文，加強商品住宅用地計劃管理和規劃審批調控，對商品住宅庫存消化期超過全省平均水平的市縣，暫停辦理新增商品住宅（含酒店式公寓，下同）及產權式酒店用地審批（包括農用地轉用及土地徵收審批、土地供應審批、已供應的非商品住宅用地改爲商品住宅用地審批、商品住宅用地容積率提高審批），暫停新建商品住宅項目規劃報建審批。暫停審批後，相關市縣將商品住宅庫存消化期降低到全省平均水平以內的，在下一年度由省國土、住建部門根據市縣消化量確定年度商品住宅用地計劃，辦理新增商品住宅用地審批和商品住宅項目規劃報建審批。

海南省此次出臺“雙暫停”背景是，海南省住建廳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年底，海南商品房庫存量約爲4100萬平方米，消化期約爲50個月，其中商品住宅庫存消化期約45個月，均明顯高於全國平均水平。海南省轄下19個市縣，商品住宅庫存消化期超過全省平均水平的有13個。

章之前告訴澎湃新聞，原本屬於百日大會戰的項目可以補辦手續，“但這當中，政府也沒人往上上報，只能硬等。”

當年，關於美亞通航中心項目進展放緩。

2016年3月7日，美亞航空旅遊通過掛牌方式競得首批機場用地土地使用權（編注：萬讓2014-16地塊），面積約373.5畝（約24.9萬平方米），成交價格9342萬元。同時，公司取得了萬寧國際通航中心的規劃建設權。但美亞·榕天下項目所在的2014-15和萬讓2014-14兩幅地塊一直沒有進入招拍掛的流程。

美亞航空賣身，榕天下成爲“違法建設”

同一年，美亞航空李金平等原始股東選擇退出，他們把公司股權賣給了總部位於河北廊坊的榮盛房地產發展股份有限公司（榮盛發展，002146.SZ）。

2016年8月10日，榮盛發展公告，以6.25億元取得美亞航空控股有限公司100%的股權，並間接取得美亞航空控股子公司美亞航空旅遊80%的股權。

根據公告，美亞航空旅遊是一家在海南省萬寧市成立的公司，主要從事航空旅遊、通航作業、飛行培訓、飛行俱樂部和FBO（固定基地運營商）等通用航空運營與服務產業。

榮盛發展同時取得了美亞航空所擁有的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的規劃建設權和萬寧機場開發建設項目。

公告稱，2016年4月15日，美亞航空旅遊與萬寧市城市建設投資有限公司共同出資設立萬寧美亞興隆通用航空機場管理有限公司，前者佔股70%，由該公司對萬寧機場進行開發建設及後期管理。

工商資料顯示，美亞興隆機場管理公司的企業成員中，吳國勝是法人、董事長，馬彩軍爲董事兼總經理。

王厚告訴澎湃新聞，榮盛發展收購美亞航空後，馬彩軍選擇了撤股。

工商資料顯示，2016年9月21日，美亞航空旅遊高管發生變更，法人從吳國勝變更爲張志勇；此外，馬彩軍等7名原高管也從變更後的高管名單中消失。

隨着原始股東退出和一系列的公司高層變更，兩年多前簽訂三方協議的李金平、吳國勝失去了對美亞航空的控制權，王佔友卻還在繼續建設着榕天下小區。

與之前的推動建設不同，從2016年起，榕天下開始變成了“違法行爲”的代名詞。

記者向章之前詢問，萬寧市政府不來監管這個“五證全無”的小區建設嗎？

章之前說，2016年到2018年，斷斷續續停工了好幾回。趕上檢查的時候，少則停工半個月，多則兩三個月。處罰開始頻繁並相對嚴厲，則是從2016年底開始。不過，2016年底小區的建築工程都快完工了，停工影響的主要是內部裝修的進度。

“2016年，海南地產形勢轉好，佔地違規建設也多，審查也慢慢多了。”章之前說。

2016年4月20日，萬寧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向美亞航空房地產下達《責令停止違法行爲通知書》和《責令限期改正違法行爲通知書》，責令停止違法建設行爲。這也是王佔友收到的第一份處罰。

2016年12月9日，萬寧市住建局首次發佈“建築市場暨質量安全檢查情況通報”。萬寧市住建局表示，從2016年11月起實行每月建築市場暨質量安全檢查情況全市通報，對存在問題的企業及個人將依照《建築法》、《招標投標法》、《建設工程勘察設計管理條例》、《建設工程質量管理條例》、《建設工程安全生產管理條例》、《建築市場誠信行爲信息管理辦法》和《海南省建築市場誠信評價管理辦法》等相關法律法規進行行政處罰，並將其不良行爲錄入海南省房屋建築工程全過程監管信息平臺。

在2016年10月的情況通報中，發現美亞航空項目二期工程項目存在的主要問題：未辦理報監手續，未辦理施工許可證擅自開工，塔吊未辦理使用登記，施工現場材料堆放混亂，安全通道不規範，臨邊防護不到位。

一週後，2016年12月16日，萬寧市住建局發佈第二份情況通報——2016年11月份的情況通報明確，美亞航空項目二期工程項目建設單位爲美亞航空房地產（海南）投資開發有限公司；發現存在的主要問題：未辦理報監手續，未辦理施工許可證擅自開工。

2017年3月22日，萬寧市住建局發佈第三份（2016年12月份）情況通報，美亞航空項目二期建設單位爲美亞航空房地產（海南）投資開發有限公司；發現存在的主要問題：未辦理監督報監和施工許可報建手續。

2017年6月15日，萬寧市國土局於作出《行政處罰決定書》，沒收在非法佔用的土地上新建的建築物和其他設施，並處罰款。

2017年7月5日至24日，萬寧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又向美亞航空房地產送達《行政處罰告知書》、《行政處罰決定書》和《關於強制拆除違法建築的公告》，限其自行拆除違法建築，並依法履行強制執行催告程序。

2017年8月到2018年年中，榕天下小區停工近一年。

疑問：至少50個小區違法，海南違建爲何如此衆多？

饒是過程頗多波折，2018年12月，王佔友通知業主分批來榕天下收房。

王厚告訴記者，2019年1月16日是最後一批小區業主交房，“王佔友挺高興的，本來還想請業主喫個飯。”而一直到此時，小區整個項目土地性質都還是農業用地。

僅僅相隔不到兩個月，王佔友，馬彩軍等美亞航空房地產高管因違法建設被羈押。

參與了項目全程的章之前不解：“協議是和政府籤的，項目備案也是政府批准的，違不違規怎麼就光以有沒有證爲標準了呢？”

另一方面，無論是萬寧政府，還是換了股東的美亞航空，均明確表示和榕天下開發商“美亞航空房地產”以及其控制人沒有任何關係。

2019年3月9日萬寧政府發佈的通報稱，2014年4月9日，萬寧市人民政府與美亞航空旅遊（海南）有限公司簽訂《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投資意向書》約定，由美亞航空旅遊投資開發建設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項目建設內容有通用航空綜合服務區、水上飛機空管水域、生活配套服務區和航空主題文化特色旅遊區。

通報稱，兩份協議都是萬寧市人民政府與美亞航空旅遊簽訂，與美亞航空房地產及其違法建設的“美亞·榕天下”項目無任何關係。根據海南省委省政府相關文件精神，在海南根本不允許存在購房者所稱的“三邊”房地產項目，類似“美亞·榕天下”的違建項目，都將按相關法律法規徹底處置。

該通報後附有美亞航空旅遊的聲明稱：

一、美亞航空旅遊與美亞航空房地產屬完全獨立、互不相關的法人主體，不存在任何股權關聯和投資關聯；

二、雙方從未簽署過任何性質的合作協議和合作意向；

三、向萬寧市人民政府無息借款人民幣1.3億元是該公司行爲，與美亞航空房地產無任何關係；

四、對於美亞航空房地產及其法定代表人馬彩軍、實際控制人王佔友侵犯該公司權益的行爲，該公司已委託律師收集證據，提請司法機關依法追究其民事和刑事法律責任。

澎湃新聞記者多次撥打美亞航空旅遊註冊信息上的電話無果。4月4日，一名不肯透露職位、姓氏的男性員工終於接通電話。他表示，榕天下小區“一直，從頭到尾都是和我們公司沒有關係的”。

記者接着詢問該男性員工是在榮盛發展接手美亞航空旅遊後來工作的，還是一直在美亞航空旅遊任職；美亞航空國際通航中心項目是否與公司有關係；李金平、吳國勝是否還在公司內任職，該員工表示“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一再強調，“那個榕天下小區和我們公司沒有關係，我沒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我們已經跟萬寧市公安局、萬寧市政府辦公廳都彙報過了。”

截至目前，榕天下項目的違建情況尚無新的進展。

澎湃新聞注意到，與國茂清水灣所處的陵水縣類似，在榕天下建設時，萬寧市多名政府領導落馬。

中共海南省紀律檢查委員會和海南省監察委員會主辦的海南廉政網發佈的信息顯示，2015年8月20日，擔任萬寧市副市長8年的李時軍接受組織調查；2016年2月29日，海南省紀委對萬寧市原副市長李時軍嚴重違紀問題進行了立案審查。經查，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爲他人謀取利益並收受財物問題涉嫌犯罪。

海南廉政網2016年1月5日報道，萬寧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原局長莫儒釗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2016年3月16日報道，萬寧市紀委對海南洋浦經濟開發區人民檢察院移送的萬寧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原局長莫儒釗的嚴重違紀問題進行了紀律審查。經查，莫儒釗嚴重違反廉潔紀律，在擔任萬寧市林業局局長和萬寧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局長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爲他人謀取利益並收受財物。

澎湃新聞調查發現，海南陵水“國茂·清水灣”和萬寧“美亞·榕天下”只是海南違建這棵大樹上的兩片葉子。

據澎湃新聞不完全統計海南各市縣政府網站，2017年全年，海南全省拆除違章建築至少465.13萬平方米，若以政府通報的榕天下違建的總建築面積5.5萬平方米爲一單位計算，海南約拆除了近85個榕天下小區。2017年未拆除的違建存量爲183.3萬平方米。而海南各市縣處罰過的五證不全的小區就至少有50個，有的強制拆除，有的罰沒金額，開發主體有房地產龍頭企業，也有政府部門。

是什麼造成了如今如此大體量的違建？違建拆與不拆的衡量標準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