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盛昊陽

按照原定計劃,我們本來應該在明年看到羅伯特·澤米吉斯爲迪士尼執導的真人版《匹諾曹》。

有蒂姆·伯頓的《小飛象》在前,對《匹諾曹》的劇本會陷入同一套「中年危機」敘事的擔憂並不是無謂的多餘。

《小飛象》(2019)

不過,我們也可以期待吉爾莫·德爾·託羅籌備多年的定格動畫,新版的背景將設置在墨索里尼崛起的1930年代,德爾·託羅保證自己的電影夠「黑」,絕對不是「閤家歡」。

《匹諾曹》(2021)

這個誕生於19世紀末正在城市化的意大利,充滿死亡和迫害的道德寓言,被20世紀初的美國人改造成表面上人畜無害的普世童話,爲了迎合低齡觀衆,電影和動畫總是刪掉原作的暴力場面。

最能理解《匹諾曹》的,當然還是意大利人自己,導演馬提歐·加諾尼在托斯卡納大區拍攝了最新版的《匹諾曹》,以僅僅一千一百萬美元的成本,還原了一個滿目貧窮凋零卻又畫面美妙、感情豐沛的故事,由羅伯託·貝尼尼飾演老木匠傑佩託。

《匹諾曹》(2019)

1997年,憑藉《美麗人生》獲得奧斯卡影帝時,他還是個髮際線過高的中年人,現在他是個禿頂憔悴的老人,但兩位父親對兒子的愛同樣熱烈真摯。

《美麗人生》(1997)

這不是羅伯託·貝尼尼第一次演出《匹諾曹》,他曾經在2002年自編自導過一版風格另類的真人版《木偶奇遇記》,作爲進軍好萊塢之作,米拉麥克斯出品,成本四千萬美元,當時年已半百的他扮演一個像患了多動症的匹諾曹。

《木偶奇遇記》(2002)

不同於迪士尼動畫版深入人心的孩童形象,貝尼尼的匹諾曹有成年人的外形,高挑、瘦削、白衣白帽,面孔喜感但不討人喜歡,像個馬戲團的小丑。那些在天真純稚的兒童語境下尚可理解的言語行爲變成了一味的頑劣吵鬧,這部失敗的改編因此成爲當年金酸梅獎的大熱門,票房也毫不意外撲出天坑。

《木偶奇遇記》(2002)

改編《匹諾曹》不僅需要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這是一個主角謊話連篇,出場角色大多是不擇手段的騙子或小偷的暗黑童話,甚至不好說是一個適合兒童閱讀的故事。

最初的版本里,故事以匹諾曹被絞死的悲劇收場,即便是糖分超標的迪士尼動畫,也只能賦予流離失所的父子相對美滿的結局,反派沒有獲得懲罰。

講述誠實和謊言,死亡與重生,像一個coming-of-age的冒險喜劇,又像一個遵循古老模式的神話傳奇。父子親情的確有閃耀人心的亮點,往往讓人忽略了用木頭雕成的匹諾曹並非自然產物,而是一個近似於弗蘭肯斯坦的人造怪物。

而在新版《匹諾曹》中,年幼的造物有長滿木紋的臉和軀幹,比以往任何版本都更像木偶,他還有明亮的雙眼和柔弱的聲線,比以往任何版本都更像人類。

馬提歐·加諾尼的劇本中和了原作的險惡環境和嚴酷磨難,保留怪誕的人物和離奇的遭遇,增加天真悲憫的底色,讓影片更像一個略帶現實主義色彩的童話,而不是充滿哥特元素的恐怖片,但它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觀衆,這是「匹諾曹」,不是「皮克斯」。

怡人的鄉間風光和荒敗凋敝的村鎮並存,暖色濾鏡下,疲憊的老傑佩託在奶酪皮上鑿削,把最後一點碎屑塞進嘴裏,扮演匹諾曹時無憂無慮的氣質蕩然無存。這部電影當然不會像原作一樣,讓匹諾曹因爲厭煩說教,就乾脆砸死了蟋蟀吉米尼,這隻會說話的蟋蟀在電影裏由侏儒扮演,樣貌畸形,滿臉溝壑,也不像迪士尼動畫一樣是個可愛的話癆。

從成年人的角度來看,傑佩託和匹諾曹的關係不是完美的,吉米尼警告「不聽父母話的孩子都沒好果子喫」,暗示父母對子女與生俱來的控制慾。

老木匠傑佩託不是完人,他孤獨窮困、一無所有,祈願着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如果這不是在幻想故事裏,他只是個常人眼中的瘋子。

新版淡化了匹諾曹渴望成爲真正孩童的心願,對他狡黠殘忍的一面避而不談,但「行爲端正、孝順、誠實」始終是指導子女行爲的最高準則。

比起匹諾曹的成長,電影更願意讚美父子關係的正向反饋,雖然這不是集中營裏的「美麗人生」,偉大的父親永遠可以爲兒子犧牲一切。

當貝尼尼扮演匹諾曹時,他從父親手中再次拿到新課本走進課室,仍以孩子的天性向往着自由天地,當貝尼尼扮演傑佩託時,狂喜的他衝出家門,向鄰居高喊「我有兒子了!我做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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