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籍

《小桃紅》

薄暮,急雨。

雨停後,當空月色如水,涼意撲面而來,不禁打了個寒戰。檐間滴答的雨聲,打在心頭,有了秋的味道。

小院裏白天還張揚怒放、花枝招展的指甲草,此刻在滿地的月色裏,如湖底的水草,頷首低眉,羞澀似鄰家女孩。夜讀袁景瀾的《吳郡歲華紀麗》,說是舊時江南一帶,姑娘們常用鳳仙花染指甲,多染無名指及小指尖,謂之紅指甲,而且是每個未出閣的姑娘七夕之夜必做的事。銀甲春纖,一夜深紅透。用指甲草染指甲,究竟寄託了一個女人多少溫潤細密的心事?當一夜紅遍、十指盡染,彷彿從此以後的青春,就有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答案。

心頭竟掠過一絲莫名的憂傷,還有一絲慌亂。《吳郡歲華紀麗》說的多是吳中舊俗,與同樣記載吳地風俗的《清嘉錄》相比,內容更豐贍,文采更清雅,每每讀來,只願手不釋卷,一味沉入其中,彷彿已經置身於姑蘇的吳門煙水了。袁景瀾的這首《風仙花》清麗溫婉,如夢如幻,一句“繡閣秋風又一年”,道盡美人遲暮,英雄氣短,真是天涼好個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

中年彷彿立秋,四面楚歌。回望過去,錯過了不該錯過的人,結一段不該結的緣; 說過了不該說的話,傷一顆不該傷的心; 走過了不該走的路,經一番不該經的痛。

哈代說,不論膚色和容貌如何,青春本身總是美麗的。就像小院裏的指甲草,你得意時喊我金鳳花,你失意時喊我透骨草;你賢達時喊我鳳仙花,你草根時喊我指甲草,但不論名字如何變幻,我青春的本身總是美麗的。

是的,指甲草又名金鳳花、鳳仙花、小桃紅,而我,獨獨喜歡“小桃紅”。火紅的花朵繁繁複復,襯着油綠的葉子,大紅大綠,不但不俗氣,而且別有一種生命的灑脫之美。能夠集大俗大雅於一身,大紅大綠,的確是人生的極致。

落葉西風時候,人共青山都瘦。想起了元代詩人楊果的《小桃紅》:“美人笑道:蓮花相似,情短藕絲長。”

阮小籍,居蘇州,喜歡文字、紫砂、硯臺、閒章這些樸素、自然的東西,作品見《散文》《讀者》《芒種》等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