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安醫師的幫助下,人們開始學會直面並理解自己的痛苦,尋找療愈傷口的方式。安醫師成長的原生家庭和他自己組建的家庭,這兩重的家庭生活,看上去和地震這件大事無關,卻各自從一個個側面出發,讓我們瞭解到更深層次的"療"與"傷"的關係、醫師與患者的關係並延伸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算着時間,如果沒有疫情,此時已經到了春季檔日劇批量開播的日子。

此前被譽爲"近年來日劇最強季"的2020年春季檔日劇,有着《半澤直樹2》、《派遣員的品格2》等七八部值得期待的人氣作品。但由於絕大部分日劇施行的是"邊拍邊播"的攝製方式,它們基本都被延檔了。一時間,日劇就如暫時停滯一般,令人難以適應。

如果你現在劇荒了,那麼有部劇倒是一定要看看——《療愈心中的傷口》。它絕對算得上今年最佳的日劇之一,在豆瓣上目前也有8.9的高分。

在新冠疫情爆發以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都只能待在家中,不斷刷新手機來了解武漢那些支離破碎的消息。一個個亡者,成爲不斷累積的數字,成爲一段段壓抑的故事,繼續在屏幕上流轉着他們的生命。

他們身邊的人,那些還活着的親人與朋友,陷入在巨大的傷悲裏,進入了這個春季。災難過後,倖存者們的PTSD,那些人心中的傷口,又應該如何療愈?

這個問題,在每次災難後,都很可能會被社會所忽視,但它其實又非常重要。《療愈心中的傷口》聚焦的,就是倖存者們的PTSD。

1995年1月17日,日本發生了7.3級的阪神大地震。震級看似沒有極高,卻因爲震源位於城市下方,人口密集,造成了6434人死亡,43792人受傷,32萬餘人流離失所。這是日本自1923年關東大地震以來,規模最大的都市直下型地震。

對於這場災難,僥倖活下來的倖存者,產生了截然不同的反應——有精神渙散、自言自語的老婦人;有妻子去世,表面看着雲淡風輕,暗中卻在籌劃自殺的丈夫;還有眼看着親人們在眼前燃燒而亡的兒子,他不知道骨灰裏哪些屬於母親,哪些屬於父親。

流離失所的避難者們,臉上都寫着疲憊,一種已然麻木的絕望,還有對餘震的陣陣恐慌。

對着由柄本佑飾演的心理醫師安和隆,避難所的負責人說道:"我們的人員已經超負荷了,哪有空管人們受傷的心靈。"

在那個年代,光是救死扶傷就已經消耗完了人們的精力和物力。更何況,大衆對精神疾病的治療存在諸多偏見,生怕自己被當成精神病患者。不少已經患有PTSD的人,不肯與安和隆醫師對話,原因就是避諱。

在如此舉步維艱的境遇下,安和隆還是堅持在災區看診。年紀輕輕便因才華而當上醫療局局長的他,因靦腆溫柔的性格,無法露出哪怕一絲的"官威"。如果不親自在前線慰藉那些身心受傷的倖存者,他就會感到良心不安。

在安醫師的幫助下,人們開始學會直面並理解自己的痛苦,尋找療愈傷口的方式。

比如,理解自己堅強背後的軟弱。害怕別人嘲笑、假裝堅強的小男孩,知道了"軟弱不是件壞事"——正是因爲我們軟弱,我們才能體會到別人的軟弱,再給予他們以共情的幫助。

又如,理解自己軟弱背後的堅強。本就在童年受到精神創傷的患者,在地震後陷入了持續的病發狀態,甚至遭到了避難所其他人的言語攻擊,患上了多重人格分裂症。她自責於患病是因爲自己的軟弱,但安醫師這樣回答她——

社會上有人對這場災難產生了風言風語。在那個尚存封建氣息的年代,日本其他地區的有些老人們會覺得,這是因爲災區的人他們自己造孽,引發了孽報。這些話很刺耳,但安醫師卻安慰聽到這些言論的妻子:

那些說出惡毒言語的人,他們也許不是本性如此,而是因爲軟弱,矇蔽了真實的自己。他們需要的,是勇氣與安全感。

在日本"不允許軟弱"的社會語境下,被冠以"軟弱"的患者們,背後人性的多元,是安醫師想要努力挖掘並治癒的。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給予患者希望。

而這些已經受傷的人,將來會生活在能夠治癒傷口的社會?還是生活在將受傷的人遺棄的"嚴苛社會"?這顯然是安醫師最希望改變的現實,他深入災區前線後,花了大量業餘時間,和報紙合作了心理諮詢專欄,並在之後集結成書,以文字來軟化這個社會。

這本由一個個倖存者構成的書,不僅是當年災後PTSD的前沿研究,更影響了整個社會對於災後倖存者的態度。很多日本人,從這本大衆讀物裏,第一次知道什麼是PTSD,什麼是心理疾病,患有心理疾病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

以上劇透,其實只是《療愈心中的傷口》這部劇的"冰山一角"。實際上,這部改編自真人真事的劇,敘事的大篇幅並沒有放在這些地方。

換句話說,它並沒有被事件所主導,相反,這是一部深刻且綿延的人物傳記劇,跨越了安醫師的一生,更多是從他的成長史、個體經歷及家庭方向來迂迴切入。雖然這場地震是全劇的核心所在,但編劇卻用了細緻的筆法,將他一生的思考緩緩道來——什麼纔是心靈的治癒?

很有趣的是,這部劇在首集就安插了一個非常調皮的橋段。安醫師私底下是個非常浪漫的影迷。他與日後的妻子終子因在電影院同看小津的《東京物語》而相識。他們都因爲聽不清原節子一句被火車聲疊掉的臺詞而再次去重看,結果又一次相遇。第三次見面,則是在公車上,安醫師終於把那句臺詞聽清後告訴終子。

安醫師的原型叫安克昌,一位從小就有點自卑且敏感的"在日韓國人"。他的人生,在每個階段都會湧現出陣陣漣漪般的傷痛。直到最後,年僅39歲的他被查出患上了肝癌晚期。在逝世前的七個月,他經歷了人生中最大的考驗,最終近乎以一種"聖潔的普通人"的姿態離世。

和前段時間的美國影片《黑水》相似的是,在痛苦中煎熬的受害者們並沒有太多出場表達的時間,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有哀傷情緒的個體旁觀式表述。安醫師成長的原生家庭和他自己組建的家庭,這兩重的家庭生活,看上去和地震這件大事無關,卻各自從一個個側面出發,讓我們瞭解到更深層次的"療"與"傷"的關係、醫師與患者的關係並延伸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些延伸架構起了全劇的結構,也讓其表達始終站在一個非常溫妥卻又不失深刻性的位置。

《療愈心中的傷口》由此顯露出了它的不同之處。相比與那些常見的"類型日劇",比如我們經常看的醫療劇,以及一些更爲框架化的災後重建題材的作品,這部劇顯得更爲散落,也更加令人意想不到。它沒有貼附在類型之上,而是直接圍繞着安醫師短暫的人生時光,打撈出那些發光的時刻,將它們排列在我們眼前,用他的一生來回答這個問題:療愈心傷的本質,是不讓任何人感到孤獨。

在看這部劇之前,我可能已經在幾十部日影/日劇裏看到柄本佑這個演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年的《你的鳥兒會唱歌》和不久前的《火口的兩人》。而在本劇裏,他則幾乎貢獻出了從影后的最佳表現,以一種日劇環境下極爲罕見的節制有度表演,與安醫師的戲中柔聲細語的形象融爲一體,發揮出了其作爲演員與角色本身共鳴的人格魅力。

反觀《火口的兩人》,"當巨大的外在世界崩壞時,人們只能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尋求生存之道。"在經歷過不斷災難的白石一文一代的作家,用這樣的表述來告訴我們,人其實是因爲走向死亡而活着。

從這一層面上再次反觀,當我們把《療愈心中的傷口》作爲一種災難後的救贖式書寫,它那份溫柔的意義也因此而得以浮現。救贖,是醫師的使命,是媒體的使命,是書寫的使命,是攝製這部日劇的使命,是我們之所以爲人的使命。盡其所能的救贖,就是我們可以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反抗,即使命運是不幸的。

正如最後安醫師在遺書中寫道:

安醫師在逝世的同時,新的生命誕生了,他的女兒燈子。

在巨大的災難發生後,我們要追問什麼,我們要挽救什麼,我們要迎來什麼樣的新生?這些問題的答案不簡單,卻也並不複雜:我們的社會應當感知並理解倖存者的痛苦,救贖肉眼難見的心傷。能療愈人心傷口的,不是時間,始終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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