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崽子：你好呀！我是妈妈。昨天妈妈去剪了头发。你爸爸不怎么乐意，“谈恋爱的时候说好的为我长发及腰呢？”我将了他一军：“意思是剪了头发就不爱我了？”他无语凝噎，委屈巴巴地说：“倒不是那意思……”你看，女人就是擅长偷换概念趁火打劫倒打一耙，以后你女朋友要是这么闹你，你就跟她说：“我爱你不代表你可以背信弃义违背誓言啊！我爱你不代表你答应我的事做不到我也得原谅你啊！我爱你不代表……”听妈妈的话，你就可以一辈子做一个快乐的………………单身狗了………………

理发师手起刀落，700多个日子积攒下来的三千烦恼丝，咔嚓咔嚓落满地。胖胖的老板娘很会做生意，一个劲夸:“其实短发漂亮啊！又凉快！又精神！又利落！”你那笨嘴拙舌的爸爸跟着附和:“好萌呀！”、“换个发型简直换个老婆啊！”、“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啊！”我内心凄然，那语气并不陌生，就像是——安慰一个穷逼:“没钱好呀！少操心啊！”安慰一个聋子:“听不见好呀！多清净啊！”安慰一个脑残:“傻人有傻福呀，能人气得哭啊！”——人一旦莫名其妙过分赞扬某事物，多半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惋惜，变相表达安慰………所以，老板娘是说：挺丑的。你爸爸是说:噗，真……挺丑的。

我看着镜子里一时还有些适应不来的那张脸，安慰自己：“得了得了，都90后更年期大妈了，要什么形象啊！再说了，头发嘛，还会长的。”岂止你爸爸喜欢长发，妈妈也喜欢啊。可我担心你出生后会没时间打理，担心掉落的头发会缠伤你稚嫩的皮肤，担心好多有的没的，为你。

结婚之前，妈妈是个做事只考虑喜不喜欢的典型年轻人，懒得逢迎，懒得维持表面的朋友关系，懒得思考人生，不管三七二十一，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甚至没有试图去解决过任何事情。任何事情超越我承受的范围，我就丢下它转身逃走。学习很烦，我不努力，砸了高考；工作很烦，干脆辞职，自有留爷处；过多关注别人会让自己徒增烦恼，我的交友圈子很小，尽可能地少放一些人在心上。那些年我这样过：不进取、不回望、不奢求，有点孤独，但是习惯了，很轻松很快乐。

你是妈妈面临的第一个无可逃避的难题，其实也不是无可逃避，只是舍不得逃。知道你存在的时候我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期间感冒发烧吃了几副药，我面临一个抉择：直截了当把孩子做掉少受点罪，亦或是，冒着风险怀一个有可能有问题的孩子。我不懂药理，也没怀过孩子，我第一次慌乱到维持不了表面的平静，崩溃大哭，我们四处问医生、查资料，我甚至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药了，求老天保佑我孩子平安。那天你爸爸说：咱俩都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老天不会那么对你的。

宝宝，你不知道妈妈有多爱你爸爸，但那一刻，我居然在恨他。恨得有些无理取闹——我恨他在我崩溃的时候可以保持冷静，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不够在乎你。我把所有情绪倾注在素未谋面的你身上，忽略了你爸爸彻夜无眠红肿的眼，听不出他的言不由衷，看不穿他努力掩藏的慌乱，也不曾体谅在那个时候，稳定自己的情绪安慰爱人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唯一的选择。后来我看了他的手机搜索记录，一条一条齐刷刷列下来，全是关于怀孕吃药的禁忌。真该死，我怎么忘了，在有你之前，他是和我一样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看，这就是爸爸和妈妈，一人一个爱法，全都给了你，我的宝贝。

一孕傻三年这说法不假。我变得特别容易忘事，接着电话慌张地叫着说自己手机丢了；拿着车钥匙对着别人家车捅了三分钟，对着锁孔研究半晌，停下来思考要不要找卖车的理论为什么钥匙比锁孔大一圈；伸着五个指头对卖豌豆的爷爷撒娇：“10块钱3斤太贵了大爷，4块钱一斤给我吧！”拿着每天一颗总共两个月的保养品数了半天，疑惑地问你奶奶：“怎么才60颗啊？”奶奶懵了：“不然……该几颗？”“200颗啊！”……但是有一段话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位医生的太太告诉我的：“没事儿，感冒药对胎儿影响不大。我当初怀孕的时候不知道，腰疼，去医院打了封闭，那可是绝对伤胎的药。我心大，没多想，你看我们家孩子，啥事没有！”我连她说话的手势和语气都记得一清二楚，是这样，对于正在承受苦难的人而言，任何一句能抚慰内心的话语都会被当成无价之宝放在灵魂深处供养很久。

上个月，第一次见到了你，壮实的小腿儿，脚丫子瘦瘦长长跟我一模一样，可爱的小拳头倔强地攥着，小心脏扑通扑通有力地跳动，向这个花花世界宣示着你的存在，脊梁像一颗颗雕工精美的檀木珠串，整齐而美丽地排列。你很调皮，故作矜持地遮着小脸，爸爸带着妈妈绕着医院走了一整天，你总算给了点面子露了下脸。好神奇，那么小小的孩子，五官的轮廓已经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基因的伟大。你长得很像你爸爸，长眼睛，水滴鼻，心形的嘴唇上薄下厚。我觉得很欣慰，呼~真好，一点都不像我呢！嫉妒使我丑陋，表示并不care。

人真的是……在见到你之前，我看了网络上胎儿的照片，心里想着这乌漆墨黑的一团能看出什么啊！你爸爸说：“技术有限，大家都看不懂，差不多得了。”可你的身体被投影上去的一瞬间，我的眼睛就仿佛开启了自动识别功能。我激动地一个劲掐你爸爸，“你看你看！宝宝的脊梁！你看你看你看，鼻子跟你一模一样~”你爸爸很淡定地回应我：“我能看懂……我还看到心脏和脚趾头了……你给我乖乖躺好……”万幸，医生说你发育良好，我放下一路悬着的心。但也只是暂时放下，临到下次检查的日子，我照例会失眠一整晚一路苦着脸……没有办法，你是我前世的债，这辈子，我改不了要为你悬着心。

你最近愈发顽皮，心情好的时候对着妈妈的肚子“拳打脚踢”，折腾得妈妈整夜睡不好觉，连带着你爸爸也一起失眠。你渐渐长大，挤压着妈妈的胃，停了一小段的厌孕反应再次发作，随时随地嗓子一苦就会呕吐出来。我开始在乎钱，开始算计未来，开始学着维持人情，我不再了无牵挂，所以我需要像一个正常的大人了。我驮着笨重的身体工作，有些辛苦。我朝着自己曾经鄙视的方向全力进取，但我很甘之如饴，不像过去日子里强把无情当自由的那种快乐，是真的打从内心感受到一种充实的、温暖的、满足的快乐。

谢谢你啊，我的孩子。

不同于整天抒发爱意的妈妈，对于你的存在，你爸爸一直表现得高冷且淡定，他甚至傲娇地扬言等你出来要先揍你一顿以示慰问。可他变了。他最近神神叨叨的，整天上网查一些孕妇禁忌，丝毫不记得自己几个月前还大力吐槽着“脑残才会网上说什么就信什么”……他很过分。大夏天的，他不让我吃西瓜，说是寒性食物。大夏天的，他不让我喝饮料，说有色素。我想吃辣条，他说垃圾食品不能吃。我想吃面包，他说油炸食品不能吃。我想吃番茄，他说没到季节的东西不能吃。就在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尝了一口青菜，很严肃地对我说：“这个没炒熟，你别吃。”我给他科普：“蔬菜生的都可以吃，没吃过沙拉么？”他很坚持：“不能吃。不能吃。反正你不能吃。”那天我在网上看到很萌的宝宝连体衣，问他好不好看，他说：“别买别买，太盼了不好的，不好的……”

一个25岁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伙子，也不知道从哪打听来这些娘们儿唧唧的理论，并且迅速奉为真理。你看，这世上哪有什么迷信的人，哪个人不自大？要不是心中有牵挂，谁会去盲目信奉谁？我们都开始变得封建，不敢给你取名字，不敢给你买衣服，不敢猜测你是男是女。但是我们看房子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过滤掉了离学校远的小区，看到别人家怀里抱着的萌娃会忍不住想象将来自己抱着你的模样，看到育儿的话题会忍不住点进去取经，我们甚至会猜测你将来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我们都是撞了南墙也不肯成熟的大孩子，却被一个小人渣迅速调教成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愿你在这世上过得安稳，获得幸福，那是爸爸妈妈带你来到这世上时最初发下的愿，也是我们今后岁月里拼命守护的心。

我跟你爸爸说:“头发终究是要长长的，孩子终究是要走自己的路的，日子到头还是咱俩过的。”爸爸抱着妈妈，我们都听见彼此内心一声轻叹——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那么大代价那么多爱，但愿到那时，爸妈看得开。

你落地的那一刻，妈妈疼得瞳孔都散了，失去意识前耳朵里最后听到的是你响亮甜腻的哭声。我拼命抬头，看到他们在替你包裹。想到终有一天，你也要为你所爱的某某某忍受这般剧痛，忽然就感到，心如刀绞。

看得开……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