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以下簡稱“北戲”)又排新戲了。 還是北戲沿用的老戲路:自己創作,自己排練,自己演出。 記者爲此採訪了新戲的幾位主創人員。 劉侗(北戲院長,《白頭吟》編劇)
《白頭吟》劇照
這次我們選擇荀慧生先生早期的一個劇本,叫作《埋香幻》來進行改編。這個戲已經多年沒有演出過了。經過反覆的討論,我們覺得這個劇本能保留的東西不多,所以需要認真研究。 藝術要傳承,更要創新 我們要對傳統劇目進行改編,改編劇目應該保留一些鮮明的特點。首先是故事要求完整,再一個是它所提煉的主題,美學方面要求比較深比較高。如果沒有這些,從文學角度,從美學角度來說就會差一些。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到音樂的完整性,流派藝術主要看音樂的特點和表達。《埋香幻》這個戲保留的唱腔非常少,記錄下來的曲譜也非常少,人物刻畫上時代性體現不多,一開始覺得這個項目做起來不會有特別好的前景。我們經過研究後決定,重新改編。這就涉及流派傳承的問題了。 流派傳承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繼承,一個是創新。既然能繼承的較少,我們就多作些創新。從2015年我們就開始研究這個劇本。2016年從劇本着手,我親自操刀,參加了劇本的創作。我們合作的導演,是中國藝術研究院創作研究室的郭雪老師,她也參與了部分修改工作。郭雪老師是個很有想法、很有追求的年輕導演。現在我們排的這個戲,完全不是過去的那個《埋香幻》了,而是《白頭吟》。 新戲一定要有新立意 這個新戲,自然也有新的立意,就是我們一定要珍惜當下,珍惜我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生活,包括情感,包括我們的時間和生命。一旦錯過,想再回來,再尋覓,再擁有,幾乎是不可能了。這就是所謂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白頭吟》把這點表達得淋漓盡致。這是一個愛情故事,表兄表妹青梅竹馬,相敬如賓。但是因爲表哥的身份,不符合女方家庭的擇婿標準,表兄被女方的父親轟出了家門。這一別,竟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表妹遵從母命嫁給了一個官宦子弟,參加科考的表哥也沒有中第,淪落爲匪。若干年之後,嫁到富豪家裏的表妹,心中依然只有表哥。表哥經過了一路的坎坷,科舉不第,淪落爲土匪,也一直未改初衷,心中只有表妹。兩個人在彼此的心裏成了永恆的存在。但存在的形態卻是過去的樣子,最後走到一起才發現,雙方早已不是從前的模樣。表妹看到土匪表哥,連心中僅有的一點存念都破滅了。她放棄了跟表哥走,也放棄了最後一次救贖,便抱憾結束了生命。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你若不珍惜當下,與美好擦肩而過,幸福便會輕易地破滅。 排新戲是爲了歷練教師 《白頭吟》是我琢磨了一年多才寫出來的故事。而舞臺藝術是二度創作,完全有可能將作者的意思曲解。所以我們就集中各路人才,力爭打造出一部好戲。我們不是爲了排新戲而寫新戲,作爲一所學校,它是一個育人的教學單位,最重要的是師資力量,技術手段再好,沒有好的教師是不行的,學生無法受益,最後教學還是失敗的。排練《白頭吟》除了音樂、舞美和導演是外請專家,其他包括造型、燈光以及所有演員都是我們學校的老師。這個意義在哪兒呢?通過這個戲的創作、排練和演出,讓老師們在藝術的表現能力上得到進步,所以它不僅僅是荀派藝術的傳承問題,還包括了這麼一層意義:鍛鍊老師,提高師資隊伍素質,讓他們在這其中受益,也作用於我們的教學,作用於我們的學生。荀派的傳承和發展當然非常重要,但不能總是沉浸在過去。一個流派,總是需要後人不斷予以傳承創新,纔能有發展。在這個發展過程中,我們的老師也都明白了什麼叫作推陳出新。 排演新戲要有社會效益 我們做劇目,還要考慮社會效益。在當下的傳統文化和藝術被重視被特別加強的時候,我們做的這種民族化的作品,要做就要做成功,不能做完就完了。要對社會文化的創作創新有一個貢獻。好的作品演出來以後,被它的觀衆所認可,對觀衆有一個潛移默化的影響,有一個很好的美學教育意義。這也是我們對社會文化建設發揮的作用。老師們確實很辛苦,利用那麼多時間來排練。我寫這個戲也是絞盡了腦汁。上班時是沒時間做這個文字工作的,而創作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所以創作條件也很艱苦。 京劇小劇場藝術的新樣式 這次的舞臺樣式,是完全創新出來的,打破了過去舞臺的傳統表現方式。把人的意識的再現,進行了時空錯位這樣一個搭建,演員活在自己的意識世界裏,穿梭於過去的意識和現實的意識中。這是一種特殊的、內心外化的表達方式,導演非常喜歡。這個劇本給她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表現空間,她可以在裏面去做文章,所以文本很重要,文本寫成什麼樣,會給二度創作帶來很大影響。如果你寫成一個規規矩矩的東西,那她就只能規規矩矩地去排。你給她提供一點變化,一點創新,新的氣息在裏邊,她捕捉到了,就可以有更多發揮的空間。用戲劇的舞臺,來開掘人內心的東西,這種方式在戲劇舞臺上用得不是很多,有一種話劇的手法在裏頭。意識中的表哥,和現實中的表哥,同時呈現在舞臺上。我們不僅從立意上,同時結合了自己生活中的感受來演繹這出戏,是內心活動的一種體現。 一部好戲就是個好教材 我們很多年輕人都不太珍惜當下,心比天高,動起手來能力太差,而且對自己所擁有的條件和機會很不珍惜,不知道這種優勢和機遇會一閃而過,你想回頭再去找這種機會、這種條件,卻不會再有了。爲了表現這個立意,好的編劇手法也很重要。這種寫法,在我的創作中是第一次。舞臺劇很注重形式感,跟電影和電視劇的敘事方式不同,因此可以說這部《白頭吟》是形式感很強的戲。 我們排《白頭吟》還有另一層意義,就是老師在課堂上講創新,怎麼講,拿什麼來講?正好,我們有了一部從內容到形式上有着很強創新意識的新戲,老師參與排練和演出,體會就更深了,再回過頭來講給學生,就更加生動、有內容。 將小劇場京劇做到極致 郭雪(中國藝術研究院,《白頭吟》導演、編劇) 《白頭吟》的創作是一部荀派、女性題材的原創小劇場京劇,小劇場就意味着要有探索和實驗性,但探索、實驗性並不是指重建或顛覆。在做案頭工作的時候,我反覆研讀劇本,希望找到一種樣式,既不違背京劇本體更不顛覆傳統,同時又能融入一些當代的思維和表達。一個朋友善意地提醒我:不能因新而怪。這一句話對我來說是一顆不謀而合的定心丸,因爲我對京劇的傳統是心懷敬畏的,在創作之初我就從沒想過要去顛覆傳統求“怪”來博人眼球,我一直都在思考如何把傳統的、精粹的“點”放大、突出,做到極致,讓更多的人能瞭解並愛上京劇,只是具體的着力點不是十分確定。
《白頭吟》劇照
我對京劇的韻白一直情有獨鍾,它極具中國傳統文化的寫意之美,那悠長的聲韻突破了普通寫意之美“只可意會”,上升到“可言傳”的層面,是任何其他藝術門類不可複製不可替代的。荀派十分注重唸白,吐字清晰,聲情並茂,融韻白、京白爲一體,韻調別緻,具有特殊的表現力,並且強調:唸白在與觀衆交流時,會顯得“比歌唱更直接、更有力一些”,這樣獨特的認知。 荀派在表演方面也突出強調“演人不演行”,演員不被行當所限制,而是根據分析劇情的邏輯、挖掘人物心理,來塑造豐滿的人物形象和生動的故事情節。這正是荀派表演的特殊風格,而我對此劇的導演構思與荀派的藝術特點是完全契合的,我牢牢地抓住這些荀派的特點,在此劇的創作裏刻意放大了全劇韻白的分量,將人物較大篇幅的獨白用韻白來表現,這樣的處理既不顛覆傳統也具有一定的試驗性。以大量韻白爲實驗方向的《白頭吟》,希望能在它立上舞臺的那一天,得到觀衆的認可和肯定。 《白頭吟》歷練了我們的師生 李青(北戲京劇系主任,《白頭吟》藝術導演) 《白頭吟》是我們又一部原創劇目,通過這樣的排練,使得老師們和同學們得到鍛鍊。京劇系在我們北戲是個大系,院領導很重視,我們系也接連排了很多新劇目。從前幾年的《少年馬連良》,到去年的《南海子》,再到今年的《白頭吟》,我們的師生得到了很好的歷練。新劇目的排演,讓我們在這樣的實踐中真正理解什麼是創造,什麼是發展。同時,我們也很注重傳統的傳承,經常排演傳統老戲,讓師生在學習經典劇目的過程中,打下紮實的京劇表演底子,同時練好基本功。 京劇藝術要強調個性 謝振強(中國戲曲學院音樂系主任,《白頭吟》作曲) 這不是我第一次跟北戲合作,之前劉侗院長寫的戲《南海子》,就是我作曲的。這次這部戲雖然是小劇場的,但作曲量比較大。而且這種小劇場的戲不允許樂隊規模較大,而是儘量用較小的樂隊來產生較好的音樂效果。這是一個新的課題。小劇場現在是年輕人居多,通過之前的作曲,我在這方面有了些體會,積累了經驗。在作曲方面的不同,產生的效果跟傳統戲也有所不同。這樣,如何下手找這個契合點就很重要。 傳統唱腔對現代觀衆來說有一定的距離,傳統京劇是從湖廣、徽班過來的,所以它的語言基礎和唱腔,跟現代人的欣賞習慣有所不同。樣板戲就是現代人演現代戲,拉近了跟觀衆的距離,京音、京韻,年輕人就都能聽得懂。小劇場這個樣式,就是培養起年輕的觀衆羣體。面臨的問題是:故事是傳統的故事,在音樂和語言上,既要保持傳統京劇的韻味,還要讓現在的年輕人不覺得太老腔老調,這就需要作一些創新。這個戲我們用了古箏和笛子,表現了兩個主要人物的音樂語言和形象符號。古箏和笛子在傳統京劇裏不是主奏樂器,把它們加進去,就有了新的表現力。這方面存在着一個度,你要保持古曲風格,還不能太現代,太現代了跟京劇又對接不上了。將古風格的民族音樂納入進來,這在傳統京劇中還是比較少的。傳統京劇的音樂部分還是以曲牌爲主,都是程式化的東西,容易形成簡單重複和雷同。所以我們在音樂方面作了創新,就解決了缺少個性問題。這部戲的音樂,用在這個環境,這個環節,就比較貼切,比較合適。所以說,我們在音樂上作出了個性化的呈現。 方開柳(北戲京劇系教師,《白頭吟》主演) 我是孫毓敏老師的入室弟子,自2007年跟隨師父學習荀派藝術。在學校我主要教花旦。 關於原創小劇場京劇《白頭吟》其實是無心插柳的結果。我的初衷是想挖掘整理荀派的一個冷門戲,叫《埋香幻》。我向院長彙報了自己的想法,院長很支持年輕人有想法肯努力的精神。我又找來了郭雪導演商量,她本人也是導演編劇雙料人才。於是《埋香幻》前後整理改編了七八稿。在此過程中我們討論這個戲,探討荀派藝術特徵,思考荀派藝術的社會影響,以及荀派藝術的現實意義等等。隨着探討的愈加深入,我們的思路愈發打開。最終決定拋棄挖掘整理的繼承方式,乾脆另起爐竈,於是,就有了這出《白頭吟》。這是女性題材的小劇場京劇,由我這個荀派傳人擔任主演。荀派藝術表演方式、唱腔風格等在戲裏得到繼承和發揚。我認爲學荀派要學習荀慧生大師的戲劇理念,這個是繼承的精要。在《白頭吟》的創作裏,我可以充分實現自己對荀派藝術的理解,是我對荀派藝術的詮釋。當然,我的理解也可能不夠深入或者正確,但這是一種嘗試。我不知這出戏初見觀衆時,能否得到所有人的認可。若有一二可圈可點之處,我當十分知足! 李末(北戲京劇系教師,《白頭吟》主演) 在我們這個戲裏,我飾演劇中人劉若士的青年時代。有意思的是,我這個人物都在女主人公回憶和幻想中出現,很多時候並不是以一個真實的實體出現的,有點像拍電影的手法,是閃現在主人公腦子裏的形象。我並不存在於那一刻的舞臺時空,這在以往的京劇舞臺表演上是沒遇到過的,我是頭一次創造這樣的角色。這對我來說有一定的難度,有些場景是半舞蹈半戲曲化的,但也很有意思。我的角色依靠燈光,幾次閃現,又幾次消失。最後一場,我跟作爲匪首的我同時出現在舞臺上,同聲地去唸臺詞。這樣的小劇場劇目我們也是第一次嘗試,很有挑戰性,很有創新。 曾寶玉(北戲京劇系教師,《白頭吟》主演) 我的行當是小生,在《白頭吟》裏演的是個反面人物,在表演上跟那種規規矩矩的、一板一眼的小生又有所不同。根據角色的需要,去設計一些細節,比如在動作和眼神上稍加改動,這樣就符合這個人物、符合這個劇本的要求。在這個戲裏,我也是主演之一,戲份比較重的是第二和第四場。我在舞臺上演了20年的戲,在北戲教書也有10年了,我感覺這種教、學、演相結合的方式,對師資力量的提高,對學生學習能力的提高,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胡杰(北戲演藝中心副主任,《白頭吟》製作人) 劉侗院長在新創作品《白頭吟》的創作上投入了大量的心血,特別是在劇本的創作上。應該說這是個愛情悲劇,人物特點很鮮明,故事也很有意思。當初做這個戲的初衷之一,是爲了紀念荀先生,弘揚和傳承荀派藝術,主演是孫毓敏老師的弟子方開柳,荀派藝術的傳人。另一個初衷,也是我們院裏一直堅持的,就是給本校的師生提供舞臺實踐的機會,所以我們所有的演員都是本校老師和學生。這是劉院長接手學院工作後,我們辦學的一個特色。這個戲預算八九十萬,應該算是比較緊的,作爲製作人,我得幫院裏一筆一筆把好關,算得仔細。老師們也很努力,抓緊一切時間排練,非常辛苦。 (編輯·宋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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