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一個如此複雜多樣多變的生活現實中,任它弱水三千,我只能取一瓢飲。至於說取的爲什麼是此一瓢,那隻能怪我寫作隨緣。也許緣有點玄。換個方式說,四分之三世紀下來,我走過了兩個時代,兩個文化,和那八千里路雲和月。

——張北海 《一瓢紐約》

漂泊旅人張北海的北平夢

大概就去過北京那幾回,寒暑分明,冷得冷,熱得熱,幾乎是狼狽不堪的逃了出去。如此便打碎了老舍文字裏京城的印象,後來去紫禁城周圍的巷子裏喝老酸奶,一大罐子那種,店主操着一口頑主的腔調,睨視着我們。

類似阿城提到的朋友木心,還有張北海。實際上今時的行文基本與張北海有關,而與《邪不壓正》無關,那只是姜文這個老男人按上一個文化的標籤,粗糙浪漫的一場意淫,《俠隱》只是那個標籤的書殼。

《俠隱》寫的是1936年的北平,是張北海出生的1936年的北平。中國人教育是正統的根源,囿於故土,實難衝出重圍。喜歡張北海的嬉皮,亦有木心的書香,畢竟張北海也跟着葉嘉瑩唸了兩年多“中國玩意兒”。

俠之大者,本是男兒夢。張北海寫“俠”,他本身也是個“遊俠”。他的最重要經歷幾乎都在美國與歐洲,文化的交融,最好是東來西去,東方的底子,肆意浸染,也成了百毒不侵的紐約客。

張北海提到的與北京有關的文字,大抵都翻過,除了與胡金銓一樣癡迷還珠樓主,張恨水的《啼笑因緣》放在書包裏,封面污爛不見,只能再買了新的,老舍的東西看的最多,總能從文字裏檢出一縷惆悵,這些崇尚武俠的小孩兒都是不會懂的。

紐約與北京,算是張北海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座城市。他開始待在美國的那段時間,也是美國最精彩的年代,肯尼迪兄弟、馬丁·路德·金、黑人、女權、性解放運動...披頭士、滾石等等進入美國,現在喜歡的僅僅是藍調了。

張北海寫美國有點癡迷。紐約恐怕是他的精神故鄉了,所以他只能去《俠隱》裏懷念北平,那個周樹人坐着人力車回到的衚衕,梁實秋念念不忘的酸梅湯與糖葫蘆,老舍的書與語言差不多都是北平的,以及林語堂懷念的大雜院。

《俠隱》究竟還是美式英雄,並不太如期望的武俠小說,更像一個老人矯情鄉愁的喋喋不休,他的愁緒載不動,只能讓少年英雄李天然走街串巷,裹着一個復仇的外衣,乘着殘陽未消,墜入市井生活。

李天然混合着張北海西化期待的俠氣,濁氣,痞氣,幾乎還有點小資。江湖事,沒半點拖沓,也不費時着墨,心無羈絆的端起槍,一朝大仇得報,即刻行雲流水,疏忽不見。就那張北海的夙願,俠客行,喫飽了纔行。

俠客食客都是世間的羈留客,人生在世喫喝二字,白菜豬肉餃子、灌腸、炒肝兒、豆汁兒諸如此類魚貫而出。這幾樣好喫不過餃子,寒冬臘月,再喫一頓蔥爆羊肉牛肉鍋貼羊雜湯,來幾個燒餅,便是典型的喫貨俠客了。

千禧年之後,幾個男人深夜坐在翠明莊附近的夜市排擋,烤羊肉嗤嗤作響,深秋微寒,幾瓶啤酒入腹倒生出無限暖意,肚大腰圓,蕩氣迴腸,酒足飯飽,再也沒有遠方和夢想。

千古文人俠客夢,恐怕近百年前,少年張北海刻骨銘心地記得,還是老北平的那些眼花繚亂的食物,對於一個擁有少年心的老人而言,在文字裏,終究俠客式微,暫且再喫一回罷了。

這是汪曾祺與林海音以及教授周樹人的北平,溫情脈脈,欲語還休,幸虧張北海想不起直面祥子們浮沉於帝王樂土底層齷齪,他幾乎用盡了美國紐約藍調囤積的鄉愁,慵懶地嘆了口氣,費力的懷戀,僅此而已。

【繪畫:豐子愷(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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