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家窮、話少,人有點怪,後被發覺是臺兒莊戰役最後一位指揮官

陝西徑陽縣龍泉鎮雒仵村有一個仵老漢,全村就他家最窮,他和他的兩個兒子除了幹家裏的莊稼活,都在本村的磚瓦窯打工,他本人一直打工打到75歲,實在打不動了,才歇手不幹。

即使是這樣勞累,即使在牙縫中節食,家裏還是窮。

老漢的二兒媳李豔萍嘆息說:“家裏的土房又破又窄,連麥子都沒有放的地方,只能露天。雨打下來,麥子在水中漂着,房子眼看着都要塌了……”

磚瓦窯打工的工資只有10元錢,雖說後來也漲到了38元,但物價不也跟着上漲了嗎?

爲此,李豔萍又有些難過地說:“那時侯,俺爸連兩毛錢的理髮錢都沒有,就一直剃着個光頭。”

到了1990年代後期,改革春風吹大地,人人爭奔致富路。

和中國衆多村莊一樣,雒仵村的青年紛紛外出打工,家裏收麥、曬麥的活都交給了老年人。

眼瞅着家家戶戶都邁上了小康,仵老漢家還是窮,幾個孫子念不起書,早早輟學,大孫子三十多歲才娶上媳婦;二孫子娶不起媳婦,直接招贅到了鄰鄉;三孫子則去了深圳打工。

家雖窮,仵老漢對衣着卻非常講究,只要不是下地幹活,他都穿得整整齊齊,很多時候,就穿一身灰舊的中山裝,每一個釦子都紐緊,包括最上面一個。

而且生活極有規律,每天早上四五點鐘的時候,他都準時出現在村口,低頭漫步,瞪着眼,不知腦子裏在想什麼。

村子裏的人都覺得他怪。

仵老漢的兒子仵秀也覺得父親是怪。

仵老漢到了九十四歲,行動不便,要坐輪椅了,還是每天早上四五點鐘起牀,要兒子用輪椅推着他在村頭逛,而且要兒子幫他把鞋帶繫好。

老漢家窮、話少,人有點怪,後被發覺是臺兒莊戰役最後一位指揮官

有一回,仵秀陪着小心說:“爸,你都在輪椅上了,趿着鞋就行。”

仵老漢大怒,吼道:“你爸一輩子啥時候趿過鞋?”

仵秀嚇傻了,趕緊低頭照做。

仵老漢的孫子也覺得爺爺是怪。

爺爺不愛看電視,尤其不愛看抗日神劇,一看就往地上吐痰,狠狠地罵:“胡拍瞎拍!”

但是,1990年的某一天,電視裏播放關於臺兒莊戰役的電視紀錄片,仵老漢看了,看得很入神,當他覺察到孩子們看他的異樣目光,幽幽地說了句:“那是我打下的。”孩子們都笑了,笑爺爺說胡話、瞎話,說玩笑話。

2005年,抗戰勝利60週年,電視播放電影《血戰臺兒莊》。

仵老漢也看了,看得老淚縱橫。

影片結束,他對兒孫們說:“現場,比這還慘烈。”

兒孫們開始意識到了什麼。

這之後不久,仵老漢曾經輝煌的歷史被媒體挖掘出,彷彿一夜之間,仵老漢爆紅網絡,成了名人。

是的,仵老漢沒有騙兒孫,臺兒莊戰役的確是他、以及他的千萬戰友一起打下的。

臺兒莊戰役發生在1938年3月,當時,仵老漢任第30師89旅176團第3營營長,其於3月26日接到增援臺兒莊的命令,第一時間率三營官兵乘船渡過臺兒莊運河,來到31師師長池峯城設在運河岸邊一個大橋底下的指揮所。

池峯城給他下達的命令是:“由於敵人從西北角竄進城內,我城內官兵大部分傷亡,現已失去聯繫,仵營長,我命令你固守臺兒莊。”

仵營長受命後,當即從營隊裏挑出40名精壯青年組成敢死隊,每人除身背原有裝備的4枚手榴彈外,還身背大刀,步槍上刺刀,胸前再佩掛一袋4枚手榴彈——這4枚手榴彈的用途,大家都明白,就是最後用來與敵同歸於盡的武器。此外,除輕機槍手外,每戰鬥小組再肩扛一箱手榴彈。

老漢家窮、話少,人有點怪,後被發覺是臺兒莊戰役最後一位指揮官

敢死隊人人抱定必死之心,於傍晚時分殺入臺兒莊城門,一舉殲滅守門日寇。

仵營長親率7連士兵接隨攻入,佔領北街的部分院落。

副營長趙志道則率8連衝進街南院內,推倒山牆與日軍作戰。

全營各連兵分三路也魚貫攻入。

敵我雙方逐巷逐屋血拼,甚至一牆兩側之間相互鑿洞互射互奪對方槍支!

槍炮聲、手榴彈爆炸聲、拼刺肉搏的喊殺聲響徹臺兒莊大街小巷!

經過一夜血戰,街道兩邊的敵人被仵營長的3營悉數消滅,只剩下一股殘敵龜縮在城西北角的土圍子內負隅頑抗。

城外日軍向中國軍隊猛烈開炮,試圖增援城內殘餘日軍並奪回陣地。

仵營長一方面組織兵力阻擊城外日軍增援,另一方面再挑敢死隊員,力爭迅速解決躲進土圍子內頑抗的殘敵。

這一次,仵營長親率敢死隊員強攻土圍子,戰鬥很慘烈,土圍子內的殘餘日寇全部歸西,但40名敢死隊戰士也只有三人倖存,仵德厚就是其一。

雖然消滅掉了城內的敵人,城外的敵人還在源源不斷地增援,戰鬥殘酷到了極點——後人把這場戰役稱爲“焦土抗戰”,但當時的戰士隨手在地上一抓,抓起的不是焦土,而是一把炮彈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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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緊跟在仵營長身邊戰鬥的6名連長、排長,均在激戰中陣亡。

仵營長和全營戰士殊無退意,連着血戰了五天五夜。

到了第六天,日軍的進攻出現了動搖,退意萌生,開始頻繁調動汽車後退。

作爲中國軍隊第五戰區司令長官的李宗仁將軍敏銳地抓住戰機,發起了總攻令。

由此,囂張跋扈的日寇在這場血戰中全面敗北,其“三個月滅亡中國”速戰速決的計劃被徹底粉碎,中國軍隊取得抗戰以來最輝煌的一次勝利!

戰後,第六戰區副司令長官、第二集團軍總司令孫連仲親自來到臺兒莊城外,爲仵營長授予金質“甲種一等嘉禾獎章”、華胄榮譽勳章、寶鼎二等勳章,並升任其爲團長。

當時的報刊也刊登了仵營長營的戰況,但鬧了個大烏龍,誤將仵營長的姓氏“仵”寫成了“許”,即把仵營長的名字“仵德厚”寫成了“許德厚”。

說起來,似乎也不能怪當時的媒體,姓“仵”的人確實太少了,全國也就福建、湖北、安徽河北、河南、陝西等幾個地方有,而“許”姓則遍佈了全國。

仵姓人比較集中的地方就是甘肅省正寧縣習仵村和陝西徑陽縣龍泉鎮雒仵村。

仵德厚1910年出生於涇陽縣龍泉鄉雒仵村;1926年考入三原陝西第三師範學校;在該校讀書期間,適逢馮玉祥在陝西招募學生兵,於是報考學兵團,被錄取;軍校畢業後,被分配到馮玉祥屬部任見習少尉、少尉排長、中尉連長、上尉營長;1930年西北軍解體之後隨殘部併入國民革命軍第三十軍。

仵德厚晚年寫有一首詩來講述自己一生的經歷:

十五離家六五還,在外流落五十年。

兒女養育全未管,父逝妻亡未得見。

抗日戰爭整八年,每戰都在第一線!

以死衛國意志堅,收復臺莊保武漢。

半生戎馬半生監,兩袖清風遣農田。

感謝黨的政策好,我得溫飽度晚年。

注意,詩中寫的的“抗日戰爭整八年,每戰都在第一線”這一句。

即整個抗日戰爭,他都是戰鬥在第一線。

事實的確如此。

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爆發,仵德厚即奉命開赴北平外圍房山以北楊爾峪東的4057高地,阻擊日軍南下。

在該場阻擊戰中,仵德厚所率3營傷亡大半。

仵德厚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我營四個連,官兵621人,撤出戰鬥時還剩112人。”

當時的戰況激烈到什麼程度呢?

老漢家窮、話少,人有點怪,後被發覺是臺兒莊戰役最後一位指揮官

仵德厚語氣沉痛地說:“戰鬥中戰友被炸飛的人頭落在我懷裏一次、飛舞來的腸子掛在我軍帽上一次、炸斷的大腿砸在我身上一次。15天裏陣地上是槍炮聲滾到一起,震耳欲聾、飛沙走石、血雨腥風。七百多日本鬼子戰死在我們的陣地前沿,每天都可以聽到日軍衝鋒或者撤退的鬼哭狼嚎!我們營部的陣地上打得只剩下我和通訊員趙懷碧。一發炮彈打來,把我埋了,煙霧瀰漫中我聽到趙懷碧大喊:‘營長!你還活着嗎?’我掙扎着爬到陣地前操起重機槍向衝到眼前的日本鬼子掃射。敵人,又被打退了!戰友們一個個光榮犧牲了,在武裝到牙齒的外國侵略者面前,我們全營官兵沒有一個是孬種!”

撤出陣地後,向南轉進,補充足兵力,仵德厚又率3營官兵在通往周口店的大道上佔領陣地,構築起工事,與敵惡戰,全營又一次傷亡過半。

仵德厚戰鬥生涯中最危險的時刻是在娘子關南峪車站與日軍的短兵對峙,當時,他剛剛舉起望遠鏡觀察日軍陣地,就被日軍狙擊手一槍命中,子彈穿透左手,擊碎瞭望遠鏡!

衆人全被嚇傻了。

軍醫就地診治,結合傷情,建議仵德厚轉往後方醫院截掉左手以保性命。

敵人就在前面百步不到的地方,仵德厚認爲全營官兵安危繫於自己一己之身,執意不肯走,讓衛生員把整瓶碘酊全部注入被子彈擊穿的手掌,用力摁住,繼續指揮作戰。

幸運的是,手掌竟然奇蹟般地保住了,只是小手指不大聽使喚。

老漢家窮、話少,人有點怪,後被發覺是臺兒莊戰役最後一位指揮官

……

在整個八年抗戰中,仵德厚的表現可歌可泣,實是一個頂天立地式的英雄人物。

仵德厚自己評價自己說:“這一生,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就算一箇中國的公民,對得起國家和民族。”

毫無疑問,從抗戰的功績上說,仵德厚是“對得起國家和民族”。

但是,1948年7月至1949年4月解放軍圍攻太原時,已任國民黨第三十軍二十七師少將副師長的仵德厚與二十七師師長戴炳南向閻錫山告密,破壞了另一抗日名將、其上級三十軍軍長黃樵松向人民解放軍起義的計劃,殘殺了黃樵松及人民解放軍8縱參謀處長晉夫等兩名幹部,走向了人民的反面,成爲了人民的罪人。

對於這一段,仵德厚的後半生一直用心靈在贖罪。

他說:“太原解放時,解放軍部隊扛着大旗過來了,來了以後,我說跟士兵說停止戰鬥,現在解放軍已經進了城了,你不白送死嗎,現在打也不行了,我是國軍的二十七師師長,該殺就殺,該剮就剮,但到了最後既不殺也不剮,我就想自己跳到井裏自殺算了……”

這也是他被俘服刑出來後,一直低調生活,沉默寡言,不輕易向外人訴說自己抗戰輝煌史的原因。

老漢家窮、話少,人有點怪,後被發覺是臺兒莊戰役最後一位指揮官

昔日榮光被挖掘出來後,大家尊稱他爲將軍,他連連擺手說:“實在不敢稱將軍,我實在擔不起那麼一個高尚的名稱,只是抗日戰爭一個倖存的老兵。這就夠我光榮的啦。”

老人辭世於2007年6月6日,即他97歲生日後的兩天。

消息傳出,有數百位民間人士從省內外趕來弔唁,仵家人大都不認識。

另外,涇陽縣委統戰部也爲他舉行了遺體告別儀式。花圈擺滿了房前屋後。

仵德厚的兒子仵秀淚中帶笑地說:“父親這一生沒有白活,活得值得!近些年,老人的身體狀況欠佳,省市縣各級政府領導和同志給予了關心和照顧。尤其是此次生病入院,涇陽縣委、縣政府及統戰部、衛生民政部門以及涇陽縣醫院都給予了極大的幫助,直至老人去世。”

在仵德厚97歲生日那天,到場賀壽的專家說,仵德厚將軍已經成爲了臺兒莊戰役當中倖存、並且依然健在的最後一位指揮官。

然而,兩天之後,這位“最後的指揮官”走了,只希望,那一段苦難而壯烈的歷史不會被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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