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南蘇丹皮博爾,前兒童兵在南蘇丹衝突中加入了一系列武裝組織——軍隊、叛軍、民族武裝組織等等。定期搭乘直升飛機進入皮博爾和馬馬生活的援助人員已經花了數年在非洲解散兒童兵。

外邊,拿着槍的年輕人正在玩多米諾喝茶。隔着房間的鈑金牆壁,巴巴喬·馬馬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 他們曾經是同一個民兵團的成員,一個拿着AK-47的少年旅。現在,馬馬一個人站着,穿着汗水浸溼的白色T恤衫。剛剛逃離了殘酷戰場的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得救了。 “也許我應該回去,”他說,“戰死總比餓死好。” 馬馬現在16歲。也許是17歲,或者18、19歲。童年的大半時光裏,他都在跟步槍作伴,漸漸忘卻了自己的具體年齡,他的世界裏彷彿只剩下戰鬥。 2015年,在南蘇丹內戰平靜期間,馬馬和另外1774名男孩向聯合國保證,他們將再也不參加戰爭。在精心籌劃的儀式上,他們上交了自己的軍服。這次儀式,被認爲是近代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兒童士兵解散儀式。 “我再也不參加戰鬥了,”儀式之後,馬馬跟一名社會工作者說:“我要回學校繼續學習。”當時,救援組織在當地修築了一所新小學。 可是兩年後,這些孩子又回到了戰場。意在幫助他們的發展項目終究還是以失敗告終,那所小學也逐漸荒廢。 聯合國大會曾在2000年通過了一項議案,呼籲阻止任何國家再次招募兒童入伍。2014年,聯合國發起了一項全球運動,旨在在兩年內讓孩子們遠離戰場。 這些舉措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根據聯合國數據,自2000年以來,全球已經有11.5萬名兒童兵退出戰場。但是在伊拉克和也門這些飽受戰爭蹂躪的國家,兒童兵的數量一直有增無減。在南蘇丹亦是如此。在那裏,人們面臨的問題不僅是要讓這些孩子放下武器遠離戰爭,還要防止他們再次參與戰爭。 在南蘇丹皮博爾,前兒童兵在南蘇丹衝突中加入了一系列武裝組織——軍隊、叛軍、民族武裝組織等等。這場衝突已經造成全球最嚴重的人道危機之一。 現在,輪到馬馬做決定了。他曾經是皮博爾最認真的學生之一,幾乎走到哪都帶着一本破舊的英語課本。多年來他一直穿着污損不堪又不合身的軍裝。脫下軍裝後的他,每天都會把那條卡其色的褲子和條紋牛津杉熨燙整齊。學校,給他帶來了一絲希望,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但現在,馬馬每兩天才能喫上一頓幹山羊肉和辣椒。其他的男孩子也一樣飢腸轆轆,工作人員說。他們都快沒力氣上學了。戰爭破壞了大量農田,阻礙了商業的發展;甚至聯合國也不再分發糧食援助。 “在兵營裏,至少我們還有的喫。”馬馬的一個士兵朋友嘲笑他說。 回到他的宿舍,他權衡着自己的選擇。 “我還能怎麼辦?”馬馬問道。 “準備好去打仗” 馬馬說,他第一次拿着AK-47朝一個男人開槍時大概只有11或12歲。槍抵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一股硝煙讓他咳嗽不已,就這樣他的指揮官宣佈他成爲了一名戰士。 和其他數百名男孩一樣,馬馬也加入了皮博爾一個名爲“眼鏡蛇派”的民兵組織。加入的方式很簡單:找到該組織,討要一把槍,就這樣。然而,馬馬當時別無選擇。 他的父母被敵對的民族武裝組織殺害。沒有任何親人可以繼續保護馬馬。他從沒上過學。復仇成爲這個皮博爾男孩的唯一願望。因此,在幾周之內,馬馬背誦了眼鏡蛇派的戰歌,學會了開槍,大部分時間擔任該組織頭目大衛·尤尤的保鏢。 “帶上我的火箭彈,我已準備好戰鬥……”他唱道。 如今,整個經歷——約四年的游擊戰爭——經常反覆出現在他那些斷斷續續的噩夢中。在那四年裏,他第一次看到了戰友的屍體,那腐臭味讓他作嘔。有那麼一段時間,在連續幾天不間斷的戰鬥之後,他徹底崩潰了。 “這就是我過去的生活。”他說。 那麼,他的新生活呢?他每天早晨把自己那雙人造皮革涼鞋擦得鋥亮,哪怕下午鞋子上就會沾滿泥巴。在一個有數百名年輕男子攜帶着步槍的小鎮裏,他帶着一把掛在鑰匙扣上的指甲剪,走路去上學,指甲剪晃盪着發出清脆的聲音。 過去六個月裏,他兩次在皮博爾破敗的集市上遭遇交火,無助地躲在攤子後面。 “如果我有槍,至少我可以朝着子彈飛來的方向回擊過去。”他說。 南蘇丹的戰爭十分複雜。有始於2013年南蘇丹政客分歧的內戰,有皮博爾穆爾勒部落與相鄰部落之間的長久衝突,即便在皮博爾內部,來自不同組織的年輕人之間也在互相爭鬥。 在10月的某個週六,所有這一切猛然來襲。那時候,馬馬正在皮博爾男子小學的教室裏上着英語課,在抄寫黑板上的英語句子。接着,他透過窗戶看到離學校不到百米距離的軍事指揮部——一個用鍍錫薄鋼板和煤渣臨時搭建的小屋,邊上守着一羣身穿迷彩服的男人。 “我想,我大概也只能加入他們了。”他說。 讓孩子們卸下武裝 定期搭乘直升飛機進入皮博爾和馬馬生活的援助人員已經花了數年在非洲解散兒童兵。 在利比亞、莫桑比克、烏干達和盧旺達,他們解散了成千上萬名武裝兒童,讓他們與家人重新團聚。隨着未成年戰鬥人員的數量激增,這項任務在最近幾十年來日益緊迫。兒童兵人數激增的部分原因,在於連小孩子都可以操作的輕型步槍的擴散。 解散兒童兵的流程,在每個國家大同小異。男孩們交出他們的武器,然後上學校和參加職業課程,社工抵達。最終,武裝兒童變成了非武裝的平民年輕人。 但是在南蘇丹,解散兒童兵面臨着不同的難題。在這裏,戰爭從未真正停止。在戰火停歇時,男孩們放下他們手中的武器,當戰火再次燃起,那些武器也再次回到他們手中。幾乎沒有選擇。根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資料,在南蘇丹,約有72%的兒童沒有讀完小學,這個比例高於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而在皮博爾,未讀完小學的兒童佔到98%。 在皮博爾,暴力和戰爭將在其他國家得以幫助兒童兵的援助項目一一摧毀。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在皮博爾爲男孩們造了一家麪包店,但是當道路被衝突阻斷時,麪粉的供應也隨之被切斷。該機構還開辦了一個石匠班,但武裝人員攔截了制磚原料。援助人員爲男孩們送來了山羊,但是大多數山羊、也包括馬馬的山羊,都被敵對民族武裝組織搶走了。 今年3月份,六名建造青年中心的援助工作人員在前往皮博爾的途中,遭遇不明武裝人員襲擊,全部喪生。 現在,馬馬靠洗衣服維持生計,每天可以掙2-3美元。 “在南蘇丹遣散兒童兵,比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要困難。”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負責兒童保護事務的南蘇丹負責人維多斯托·南桑旺科說道。南桑旺科也曾在盧旺達、烏干達和斯里蘭卡工作過。 問題的根源在南蘇丹由來已久。2011年,南蘇丹宣佈獨立後,數千名未成年戰士被各種武裝組織遣散。然而,根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資料顯示,2013年南蘇丹內戰一爆發,1.5萬兒童隨即被招募。隨着戰火重新燃起,2015年大規模兒童兵解散後沸騰在皮博爾的樂觀情緒煙消雲散;如今,南蘇丹全國約仍有1.8萬名兒童武裝人員。 在皮博爾,曾經一度非常有希望的遣散項目說失敗就失敗。 今年初,學校的入學人數大幅減少,不少孩子突然離開課堂,重新拿起武器以抵禦敵對民族武裝組織的入侵。在一個20人的班級裏,有13人表示自己參與了那次衝突。 接着是醫院。10月的某一天,兩名馬馬的前戰友挨着躺在一起,等待身上的槍傷康復。 其中一個男子名叫安楊·尼耶洛,今年23歲,最近在爲反政府武裝力量戰鬥時肩膀中彈。他說:“我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心煩意亂,只好去了反對派。他們給了我一把槍,跟我說,‘現在我們是一家人了。’” 揮之不去的戰爭生活 某個星期一下午,曾經的叢林遊擊兵,現在的四年級學生馬馬穿上了他的牛津襯衫和卡其色褲子,沿着那條通向皮博爾男子小學的泥濘小路默默地走着。 在他周圍,有士兵揹着AK-47。有穿着傳統服裝的年輕人,繫着珠繡腰帶和腰飾,也揹着AK-47。就在城外,有更多的年輕男子,看護着他們的牛羣,同樣手裏拿着AK-47。 從上世紀90年代到最近,蘇丹政府向皮博爾的反叛分子空投武器,以此來瓦解控制該國南部大部分地區的敵人。等到南蘇丹在2011年宣佈獨立時,這裏已然是一個巨大的武器倉庫。 如今,到處都充斥着暴力。當馬馬一步步走近學校時,他經過了一個大約由100名赤裸着上身,繫着腰帶,帶着木棍的男子組成的平民防衛部隊。這些人吹着口哨,威脅要對另一個組織進行打擊報復。馬馬發現,其中不少人,曾經是他在眼鏡蛇派時的戰友。 馬馬搖了搖頭,繼續走自己的路,胳膊底下夾着一個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文件夾。 等到了教室,他默默地坐在長凳上。他的老師,一個名叫亞當的矮個子男人,遲到了45分鐘。 “拿些粉筆來。”亞當對馬馬說。接着,他對英語的過去式進行了快速的解釋。英語雖是南蘇丹的官方語言,但在皮博爾很少有人教。 馬馬記着筆記。他身體前傾,手肘支在桌子上,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然後,亞當問他,“How old are you?” (你幾歲了?) 馬馬大腦一片空白。英語並不容易,尤其是對剛剛開始學習字母的人來說,況且他還一整天沒有喫過東西,對自己的年齡也的確不甚瞭解。 馬馬回答說:“I have 16 years。”(我有16年) 坐在他後邊的男孩們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止16歲。”有人用當地語言說道。 但馬馬什麼都沒說。他在自己的本子上寫下那些句子,然後直勾勾地盯着黑板。 一整天的上課時間僅有半小時。由於政府破產,教師已經幾個月沒領到薪水,所以課程也越來越短。 當馬馬走出教室時,太陽依舊當空照着。附近,那些男人仍在嘶吼着揮舞手中的木棍。 “所有人都在打仗!”一股怒氣沒來由地竄上心頭,馬馬默默地走回自己的金屬棚。 那裏,沒有食物也沒有睡的地方,只能睡在地上。邊上的架子上,有兩片肩章,是馬馬在前線作戰時贏得的。

每個肩章的中央繡着一顆金色的星星。他曾經是一名中尉。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一直留着這些肩章。現在,他很高興自己一直留着這些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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