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活”，是豫西方言中的一詞，在生活中經常被人提及；著名作家閻連科也曾以“受活”一詞爲名，寫過一本小說，該小說不僅收穫廣大讀者好評，還斬獲了多項國內外大獎。然而，恐怕閻連科也沒想到，書中開篇對“受活”的解釋，其實並不完全準確。

那麼，豫西閒話方言“受活”一詞，究竟什麼意思？

趙呆子 | 文

如果閻連科知道“受活”的古音

就不會在書中如此解釋？

本世紀初，河南籍著名作家閻連科寫過一本小說，叫《受活》。這本小說以極其荒誕的超現實主義寫法，獲得了廣大讀者的好評和文學界的褒獎。

《受活》作爲閻連科的代表作之一，曾先後獲第三屆老舍文學獎優秀長篇小說獎、第二屆“21世紀鼎鈞雙年文學獎”優秀長篇小說獎和2003年度中國小說排行榜長篇小說第一名，其日文版還獲日本國際推特文學獎首獎。

可這麼有影響力的一本小說，你可知道它的名字“受活”是什麼意思嗎？

當然，閻連科先生也怕大家不知道，在《受活》這本書的第一章開篇不久，就對這個詞專門做解釋道：

受活：北方方言，豫西人、耙耬人最常使用，意即享樂、享受、快活、痛快淋漓。在耙耬山脈，也暗含有苦中之樂、苦中作樂之意。

從閻連科在書中的解釋看，他在老家洛陽新安一定聽到過這個方言，也大概知道它所表達的意思。

但是，他又明顯以作家的聯想，把它從字面上作了延伸，比如說它有“苦中作樂”的意思，肯定是認爲，“受”字不僅是享受，還有難受、受苦的意思，“活”字爲“快活”。

其實，當知道這個詞是古音遺留而產生的“音譯”詞時，他一定就不會這樣解釋了。

在古音裏

“受活”就是“舒適”

在豫西農村，誰家生活過得相對殷實富足，大家都會這樣說：

“×××家過得受活着哩。”

可是，從字面上看，怎麼也看不出“受活”有殷實富足的意思啊。

原來，這兩個方言詞，原字並不這樣寫，現在的寫法，只是後人的一種“音譯”。

“受活”的原詞應爲“舒適”。其中，“受”是“舒”的古音音譯，“活”是“適”的古音音譯。

“舒”字，在上古音系中，擬音爲[hlja]；在中古音中，唐宋《廣韻》中爲“傷魚切”，按古音韻學家王力先生擬音爲[ɕĭo]；元代《中原音韻》中，寧繼福先生擬音爲[ʂiu]。從中古音的擬音來看，與普通話裏的“受”字讀音幾乎一樣。

“適”字，在上古音系中，有兩個音，分別擬音爲[koːd]和[kʰoːd]；在中古音中，唐宋《廣韻》中，也有兩個音，分別“古活切”和“苦栝切”，按古音韻學家王力先生擬音，分別爲[kuɑt]和[kʰuɑt]；元代《中原音韻》中，寧繼福先生擬音爲[ʂi]。

而“活”字，在上古音系中，和“適”第一個讀音同音，在唐宋《廣韻》中，與第一讀音也同音，只是到了元代《中原音韻》時，兩個字的讀音才分道揚鑣。“活”的讀音還保留着以前的，寧繼福先生擬音爲[xuɔ]，而“適”的聲韻則大變。

所以說，“受活”中的“活”，是“適”字的古音遺存。

如此，“受活”本爲“舒適”，既然爲“舒適”，在豫西方言中的意思也就不難理解了。

“受活”的同義詞：“出坦”

在豫西，與“受活”同義的，還有“出坦”這個方言詞，上面舉的“×××家過得受活着哩。”完全也可以說成“×××家過得出坦着哩。”

事實上，這個“出坦”正確的寫法應爲“舒坦”，這是由於豫西一些地方說話時出現聲母變異，把“sh”讀成了“ch”，“shu”就變成了“chu”。

相類的例子還有“深淺”的“深”字，普通話爲[shēn ]，而在豫西方言中大多讀[chēn ]；“特殊”的“殊”字，普通話爲[shū]，而在豫西方言中大多讀[chū]。

既然“出坦”本爲“舒坦”，《現代漢語詞典》中就有這個詞，其義也很明白，即“舒適而坦然”。方言中也是這個意思。

另外，在豫西方言中，“出坦”除了和“受活”一樣，表示一個家庭生活殷實，喫穿不愁，活得很舒服滋潤外，前邊加否定詞“不”，還表示身體有恙引起的不舒服。

比如，一個人拉肚子請假了，別人問他今天咋沒上班，知情者就會說：他今個兒肚子有點兒不出坦。

中原方言在文學裏大有可爲

讀閻邊科的《受活》，發現受活村人並不受活，但作者作爲豫西人，在小說中大量使用了家鄉方言。

他這種對地方方言的大膽開掘和運用，對民間語言的採寫和再造，無疑爲這本小說增色不少，特別是我們河南人讀起來，土生土長的方言，從他筆下的鄉村人物口中說出，真實自然，平易近人。

方言是歷史文明的活化石，是許多地域文化的有效載體，在文學作品中，恰當地使用一些方言，可使人物形象更加鮮明，使一些事物、行爲更有歷史厚重感。

願河南籍的作家，更好地使用中原方言創作，使中原方言研究提供更多的參考。

（圖片來源於網絡）

作者簡介

趙呆子，原名張國昌，登封人，1970年生，1993年畢業於鄭州大學中文系。文學創作以散文爲主，兼及詩歌、小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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