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利亞河流並不多,卻盛行一種餐館,叫”Fish Bar”。顧名思義,就是“魚吧”。

在那裏可以喝酒、喫烤魚。因爲它隨便,不講究着裝,打烊又晚,不但吸引在阿布賈的駐外人員,也是本地人結夥作樂的地方。

客人喜歡它是因爲它低廉的價錢,店主喜歡它是因爲客人常常多付錢:這種魚吧一律沒燈,每個桌上一支蠟燭,賬單看不清,就會按口頭報的賬買單。

再說付賬時客人一般都醉了,好脾氣,醉眼蒙朧加燭光朦朧,少找點零錢也發現不了,發現了也不計較。

在阿布賈喫晚飯平常時間耗時兩三個小時,在魚吧最少也得4個小時。

魚吧一般設在一條小溪旁,水邊長着厚厚的叢林植物,水是從來看不見的,所以是小溪還是水溝不得而知。

在芭蕉樹下開一塊地,坑窪不平的地面擺上塑料桌椅。

只有一種叫“脫皮亞”的魚是我們熟悉的,即所謂的“非洲鯽魚”。體積比我們在美國見的要大很多,所以開始是不敢相認的。

敢喫也是因爲看不清楚,只有舌頭當家。

烤魚的塗料很辣,就着冰啤酒和酸洋蔥一塊兒喫,非常可口。

我們總是成羣結隊地去魚吧,把三四張桌子拼在一塊兒,點上蠟燭,人人面前一瓶啤酒,用手指捏起魚肉,吐出的魚骨頭也可以隨手扔在泥土地上。

有時魚吧的生意火,來不及烤魚,三四瓶啤酒下肚,魚都沒端上來。

客人抱怨,就會有侍者過來打招呼,說:“Your fish is on fire.(你們的魚着火了)”第一次大家都嚇了一跳,但很快明白按照尼日利亞英文的意思,是說魚正在火上烤着。

一天晚上大家又在魚吧聚會,由於客人多,魚“着火”的時間特別長,因此都已經提前喝醉了。

燭光裏看見一位動人的非洲姑娘坐在角落,穿得比魚吧的食客都漂亮雅緻。別人說笑她不答話,只是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在座的人悄悄打聽她是誰,回答說大概是某某帶來的,常常見她出現在聚會上,上週五在英領事館的“快樂時光”酒會上也見到過她,前幾次魚吧都有她。

但是和某某一對證,某某說不對呀,這姑娘並不是他的朋友,但看着她臉挺熟,總是和哪個朋友一道來的。

有一個特別認真的人顧及保密和安全,便假裝聊天對她盤問起來。問了幾個回合,她似乎說不清因爲誰的關係她出現在此地,但她似乎又叫得上所有人的名字。

魚上來的時候大家已經就是否攆走她悄聲爭論起來。

大部分人說光線那麼暗,面孔都看不清,萬一真是誰的熟人,攆錯了人以後多尷尬。

一小部分人堅持要揭示她的真實身份,認爲她說不定坐錯了桌,看錯了朋友,拋錯了情分,黑燈瞎火的,弄出性騷擾冤案來就麻煩了。

我們交頭接耳時,姑娘毫不察覺,從容地用染着蔻丹的手指尖捏起魚,往塗着脣膏的嘴裏送去。

漸漸地,魚只剩下一個頭,一個尾,一條長長的骨架了。想從上面捏起肉來第一要眼睛好,第二要有耐心。這兩條看來姑娘都具備。

我們都靜下來,聽那個主張揭祕的人說:

“小姐你大概坐錯桌子了吧?我們這個桌上的人一致否認認識你。”

姑娘看了周圍一眼,大眼睛波光粼粼。她說她絕對沒有坐錯地方。

“那你是跟誰來的呢?”

她看了左邊又看右邊,似乎帶她來的人把她丟在這裏跑了。

我們發現她不如剛纔那麼從容了,有一點慌亂和窘迫。我們這位朋友又對她說,在如此光線昏暗的地方,坐錯桌子也在所難免,及時糾正就是了。

姑娘不說話,也停止喫喝了。另一個說既然是坐錯了地方,就請離開吧。姑娘看了一下所有的人,樣子有些可憐,像是想找個人爲她求求情。

又有一個人說:“小姐,真對不起你。你看我們的記性實在很壞,誰也想不起和你做過朋友,只好再見啦。”

姑娘從窘迫變得驚訝,又變得悲哀。

她簡直不能相信,天下會有如此吝嗇的一羣人,喫都喫了一半了,還要請她離席。

吝嗇不說,還絕情,即便不是朋友,一塊兒肩並肩、肘挨肘地在魚吧也喫過好幾回了,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呢?難道就不能給她留點面子,讓她體面地喫完這一頓?

她又看了所有人一眼,真的找不出一個心腸軟些的,稍微好客些的?哪怕一個肯爲女士擔當的漢子也行,此刻挺身而出,賬算在他頭上,把她留住?

所有希望終於全落空,她慢慢站起身,大大的眼睛裏充滿哀怨:你們可真夠狠的,可真做得出來!

她整理了一番細長裹身的裙子,姍姍走了。我們確實感到悲哀,只是不只僅爲她的厚顏,還爲我們的狠心。

據說在阿布賈混這類酒會餐會的人並不鮮見,是因爲尼日利亞人收入太低,人們想喫點免費菜喝點免費酒,便出現了這種現象。

還有其他什麼原因?找不到解答。我們中有人說,也許當地女人想結交外國人以脫離這個貧窮的國家,便設法進入各種聚會。

試想那個漂亮姑娘常常裝扮一新,闖進陌生人羣,靠幾杯酒壯膽,隨時冒着犧牲尊嚴的危險,尋找一個渺小得幾乎不存在的機會,是容易的嗎?實在太難爲她了。

得益於魚吧的昏暗,姑娘的面目至少沒有被赤裸裸揭示出來,給她以後潛入其他聚會保留了餘地。

從那以後,再去昏暗的魚吧,大家都左右看看,別又糊里糊塗替一個陌生的美貌女子付了賬。

來源| 《非洲手記》

人民出版社

爲人民出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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