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仁宗不得已,只好将吴育调任枢密副使,将丁度调任参知政事,这样,吴育与贾昌朝这对冤家不用同处中书,就不会再吵架了吧。由于章得象已在庆历五年四月罢相,仁宗对两府执政大臣又略作调整:贾昌朝加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为首相。

庆历五年下半年至庆历七年年底(1045—1047),是比较平淡的时段,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也加快了叙事的节奏,只用一卷就讲完庆历五年八月至十二月的事情,又各用两卷的篇幅叙述庆历六年与七年。

自范仲淹新政集团离朝,朝堂平静了许多,只是执政的吴育与贾昌朝还常常争辩。由于章得象已在庆历五年四月罢相,仁宗对两府执政大臣又略作调整:贾昌朝加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为首相;陈执中拜平章事,兼枢密使,为次相(不久因宋夏议和,战时状态结束,朝廷又中止宰相兼枢密使之制);枢密副使吴育调任参知政事;丁度擢为枢密副使。

吴育“在政府,遇事敢言,与宰相贾昌朝数争议上前,殿中皆失色,育论辩不已”。他又跟仁宗说:“臣所辨者职也,顾力不胜,愿罢臣职。”仁宗不得已,只好将吴育调任枢密副使,将丁度调任参知政事,这样,吴育与贾昌朝这对冤家不用同处中书,就不会再吵架了吧?本来仁宗是要将吴育与庞籍对调的,但另一位参知政事宋庠说,庞籍是他的亲家( 庞籍之女嫁宋庠之子 ),“亲嫌不可共事”,这才改任丁度为参知政事。时为庆历六年(1046)九月。

但仅过了六个月,庆历七年(1047)三月,贾昌朝与吴育便同时离开两府,贾昌朝罢相,出判大名府( 今河北大名 ),兼北京留守司、河北安抚使 ;吴育罢枢密副使,归班,不久出知蔡州( 今河南汝南 )。二人罢政的原因是“昌朝与育数争论帝前,论者多不直昌朝”,这两个人在朝堂之上还是一言不合就吵起来,而舆论多认为贾昌朝不占理。

贾昌朝有学问,早年担任侍从官时,声誉很好,等当上执政官,却因为结交宫人、宦官,败坏了声名。朝野传言贾昌朝曾认仁宗宠妃张美人的养母贾婆婆为姑姑,因而受谏官、御史抨击,也有人替贾昌朝鸣不平,对仁宗说:“近日台谏言事,虚实相半,如贾姑姑事,岂有是哉!”不想仁宗沉默半晌,说了实话 :“贾氏实曾荐昌朝。”

比之贾昌朝,吴育显得更有操守,洁身自好。所以,当他们发生争执时,舆论多站在吴育一边。刚好庆历七年春天气反常,发生旱灾,贾昌朝既受台谏抨击,便援引汉朝“灾异册免三公”的先例,上表请辞。仁宗问御史中丞高若讷天旱的缘故,高若讷说,“阴阳不和,责在宰相”,因为《洪范》有载,“大臣不肃,则雨不时若”。仁宗便同时解除了贾昌朝与吴育的宰执职务。

接替首相之位的,是次相陈执中;三年前差点当上枢密使的夏竦终于时来运转,被仁宗拜为次相。夏竦当过仁宗的老师,仁宗对老师十分眷顾,只是舆论对夏竦评价很差,这次夏竦拜相,谏官、御史又有话说:“大臣和则政事起,竦与陈执中论议素不合,不可使共事。”仁宗于是改任夏竦为枢密使 ;接替枢密副使之位的,是刚从益州回京述职的文彦博( 不久,文彦博转任参知政事,高若讷擢为枢密副使)。

朝堂上的争吵,会不会让仁宗感到不耐烦呢?

皇帝并不是一项令人愉快的职业,虽然君主尊荣无比,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皇帝的生活单调而枯燥,一举一动都要遵循礼法,日常起居都有起居注官记录在案。每日按时早朝,总是要面对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的争吵;回到内廷,其实也没有多少娱乐可让皇帝放松身心。偶尔,仁宗会与宫人赌钱玩耍。有一日,仁宗输了一千文钱,耍赖,非要讨回一半,不再赌下去。宫人都取笑他:“官家太穷相,□又惜不肯尽与。”仁宗说:“汝知此钱为谁钱也?此非我钱,乃百姓钱也。我今日已妄用百姓千钱。”你看,仁宗在赌博时都不敢尽兴。

皇宫的夜晚更是冷清,相比之下,皇城之外的民间市井,夜生活无疑要热闹得多。又有一夜,仁宗在宫中听见“丝竹歌笑之声”,问宫人:“此何处作乐?”宫人说:“此民间酒楼作乐处。”北宋皇城紧挨着市井,站在东京最繁华的樊楼顶层,可以俯视宫禁。民间酒楼的宴乐之声,自然会传入宫中,让生活在宫禁内的宫人十分羡慕 :“官家且听,外间如此快活,都不似我宫中如此冷冷落落也。”仁宗却说 :“汝知否?我因如此冷落,故得渠如此快活。我若为渠,渠便冷落矣。”

庆历初,天章阁侍讲林瑀“自言于《周易》得圣人秘义,每当人君即位之始,则以日辰支干配成一卦,以其象繇为人君所行之事”。他给仁宗算了一卦:“陛下即位,于卦得需,象曰‘云上于天’,是陛下体天而变化也。其下曰‘君子以饮食宴乐’,故臣愿陛下频宴游,务娱乐,穷水陆之奉,极玩好之美,则合卦体,当天心,而天下治矣。”仁宗闻言,很是震惊,翌日,问时任权御史中丞的贾昌朝 :林瑀怎么提出如此荒诞的建议?贾昌朝说,林瑀“不师圣人之言,专挟邪说罔上听,不宜在经筵”。仁宗即罢黜林瑀,让他通判饶州。

从这几件小事,我们可以看出仁宗对于个人享乐是十分克制的。

并不是所有的君主都有克制的自觉。可供对比的宋朝皇帝是宋徽宗:一日内宴,徽宗方畅饮酣歌,忽听风送一派乐声响亮。徽宗微笑说:“朕深居九重,反不如小民直恁地快活!朕欲出观市廛景致,恨无其由!”内侍杨戬说 :“陛下若要游玩市廛,此事甚易。”他出了一个主意:“陛下若摆动銮舆,则出警入跸,左右言吏,市井肃清,反不自由。莫若易服,装扮做个秀才儒生;臣等装为仆从;自后载门出市私行,可以恣观市廛风景。”徽宗闻言大喜,即时易了衣服,带着高俅、杨戬私离禁阙,游览东京城的“歌台、舞榭、酒市、花楼”,领略花花世界的“繁华花锦田地”。

按话本小说《赵伯升茶肆遇仁宗》的讲述,宋仁宗也曾微服私访,与一个姓苗的内侍悄悄出了皇城。“径往御街并各处巷陌游行。将及半晌,见座酒楼,好不高峻!乃是有名的樊楼。……上楼饮酒,君臣二人,各分尊卑而坐。……饮酒毕,算还酒钱,下楼出街。行到状元坊,有座茶肆。仁宗道 :‘可吃杯茶去。’二人入茶肆坐下,忽见自壁之上,有词二只,句语清佳,字画精壮,后写 :‘锦里秀才赵旭作。’” 但这样的故事显然出自小说家的虚构,并非来自史实。

事实上,仁宗是宋朝第一位终生未离开京城的君主。他的父亲真宗皇帝,尽管也是守成的君主,但到底曾御驾亲征河北,封禅泰山,汾阴祭地,亲谒亳州太清宫。至于太祖、太宗,本就是军旅出身,半辈子南征北战,更不待言。但到了仁宗时代,君主已经没有什么机会离开京城了,如果不是出于礼仪之需,比如南郊祭天,仁宗甚至连踏出皇城都不容易。从这个角度来看,仁宗的人身自由度还不如他治下的一名臣民。当仁宗皇帝坐在冷清的宫殿内,听着从外间樊楼传来的丝竹歌笑之声,他会不会生出前往紫陌红尘走一遭的渴望呢?

恰好这个时候,直集贤院李柬之给仁宗提了一个建议:“祖宗校猎之制,所以顺时令而训戎事也。陛下临御以来,未尝讲修此礼。愿诏有司草仪选日,命殿前、马步军司互出兵马以从猎于近郊。”李柬之所提的“校猎”,指天子亲率将士于近郊狩猎,是一种象征性的军事训练,主要作用还是供君主弋猎、豫游。宋朝的太祖、太宗、真宗都曾多次校猎于东京郊外,真宗最后一次校猎,是在景德二年(1005),之后便诏令将皇家饲养的猎鹰、猎犬投放山林,开放京城四面禁围草地,许百姓耕垦畜牧。校猎之礼遂废。

仁宗一听校猎,立刻就来了兴致,诏令“枢密院讨详先朝校猎制度以闻”。好猎是男人天性,仁宗也不例外。而且,校猎又是古礼,“周制,天子、诸侯无事,则岁行蒐苗狝狩之礼”,既有先例可循,便名正言顺,不是他赵祯一时心血来潮的贪玩。仁宗满足内心深处那点个人爱好的方式是十分谨慎的,正如他喜爱音乐,却只能借着改革雅乐的名义投身于音乐创作,并向大臣说明自己“于声技固未尝留意,内外宴游皆勉强耳”。对于出猎,他也需要有先例与礼制来提供合法性。

庆历五年十月,仁宗率文武百官、将校,驾临东京顺天门外的皇家园苑琼林苑,“遂纵猎于杨村,燕幄殿,奏教坊乐”,并遣内侍将校猎所得猎物“驰荐太庙”,又召当地父老临问, “赐以饮食茶绢”。其时贾昌朝尚未罢相,提议说:“陛下暂幸近郊,顺时畋猎,取鲜杀以登庙俎,所以昭孝德也。即高原以阅军实,所以讲武事也。问耆年而秩饫,所以养老也。劳田夫而赐惠,所以劝农也。乘舆一出,而四美皆具,伏望宣付史馆。”仁宗从之,让史官记下这场盛事。

次年,亦即庆历六年十一月,仁宗又猎于城南东的韩村,于皇家林苑玉津园“去辇乘马,分骑士数千为左右翼,节次旗鼓,合围场径十余里,部队相应”,仁宗“亲挟弓矢,而屡获禽”,韩村居民将“畜狐兔凫雉,驱入场中”,以便猎射。仁宗对辅臣说 :“畋猎所以训武事,非专务获也。”叫人将狐兔凫雉全部放走。校猎结束后,仁宗又御帐殿,“召问所过父老子孙供养之数,土地种植所宜,且叹其衣食粗粝而能享寿,人加慰劳”,并下诏蠲免猎围内民田租税一年。

天子出警入跸,不管是校猎,还是一般性的车驾行幸,都有一套严肃、完备的仪仗。今天我们已经很难完整复述出仁宗两次校猎的仪仗,不过,我们知道仁宗并不是一名很注意仪仗威严的君主,“车驾行幸,非郊庙大礼具陈卤簿外,其常日导从,惟前有驾头、后拥伞扇而已,殊无前典所载公卿奉引之盛。其侍从及百官属,下至厮役,皆杂行其道中。步辇之后,但以亲事官百余人执挝以殿,谓之禁卫。诸班劲骑,颇与乘舆相远,而士庶观者,率随扈从之,夹道驰走,喧呼不禁。所过有旗亭市楼,垂帘外蔽,士民凭高下瞰,莫为严惮。逻司街使,恬不呵止,威令弛阙,玩习为常”。

针对这一情况,参知政事宋庠曾经在康定元年奏请朝廷,参照“前代仪注及卤簿令”,订立“乘舆常时出入之仪”,以“具严法禁,上以示尊极,下以防未然”。仁宗采纳了宋庠的建议, “诏太常礼院与两制详定”礼仪,制订出来的仪礼禁止民间士庶在皇帝巡行时“乘高下瞰” “夹道喧呼驰走”,但这套礼仪不久又“浸弛”了。

庆历六年的校猎,也出现仪仗不整的问题:“乘舆之出,往返甚劳,一日之间,殆驰百里,而又兵卫不肃,警跸不严,从官不及侍行,有司不暇供亿,逮于暮夜,始入都门,此岂非士不习其事,官不详其仪而致然欤!”但仁宗应该玩得非常兴奋,要不然也不会至暮夜方回城。

当晚仁宗在殿中休息时,却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一只雉鸟不知何故“殒于殿中”。台谏官认为这是不祥之兆,纷纷劝谏仁宗停止校猎。仁宗原本还想再出猎一次,但御史何郯坚决反对 :“古者天子具四时之田,所以讲威武而勤远略,不图事游戏而玩细娱,载之策书,具有典法。前日伏闻法驾将猎近郊,中外之人,听者颇惑。良以去岁车驾已尝出畋,群臣抗言,随即停罢,忽兹再举,未谕圣心。伏以陛下继统以来,动遵法度,不喜弋猎,不数豫游,恭俭之风足迈前古,而今之举事,固必有因。岂陛下以宇内有年,方隅无事,故于农隙以讲武经,欲为都邑游观之盛乎,抑有献议者,谓田猎之事,具有礼文,行之以时,盖举坠典,则向者谏止之言不足顾乎?”言外之意,如果仁宗还要出猎,便是不顾谏言了。

除了个别迎合帝意的人(比如贾昌朝),当时的士大夫都对仁宗的校猎忧心忡忡。他们之所以反对皇帝出猎,安全考虑是一个原因,用何郯的话来说,“西北二隅,变故难测,岂无奸伪杂于稠人广众之中。由是而言,益可深虑。”还有一个原因:在宋朝士大夫的观念中,君主当清静无为,接受礼法的规训,不张扬个性,不放任好恶,“不图事游戏而玩细娱”。

仁宗只能下诏,“罢出猎”。

下一年,即庆历七年(1047)冬至,仁宗还有机会驾临东京郊外,因为庆历七年又是天子亲郊的大礼年。然而,就在冬至祭天当日,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发生了:河北贝州爆发兵变,宣毅军小校王则占据贝州城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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