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滯留”南極武大女教師:希望成爲大家關注南極科考的橋樑)

澎湃新聞記者 張成傑

趙羲乘雪鷹601執行任務

“說實話,我今年回來的時候感覺恍如隔世,像是從外太空穿越過來的,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街上很多店鋪都還沒有開門,我們11月份出發時候還是非常熱鬧繁華的。”

結束了158天的南極考察任務後,趙羲回到熟悉的國內,雖然在南極也時刻關注着疫情的情況,自己也做了思想準備,但眼前的一切還是讓她感覺不太適應。

當看到來接她回武漢的同事們,趙羲的心又暖了起來。她向澎湃新聞記者坦言,“看到他們我非常開心,很想念,我們忍不住想要互相擁抱,然後也聊了很多,同事們約我回去講講南極故事,感覺迴歸真實的人類社會真好,這段時間大家也都很需要這種面對面的交流”。

趙羲,武漢大學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第36次南極科考隊隊員。今年初,受國際疫情形勢影響,她和隊友們回國時間被推遲2個多月,原定的轉機澳洲也更改爲海上“繞路”回家。3月11日,他們接連乘坐兩艘雪龍號,在海上漂泊42天后終於回國,這段坎坷的歸國之路被網友們直呼“硬核”。

面對關注,趙羲直言,“我只是一個第一次到南極的新兵,恰好回國遇到了疫情,幸運的被國家全力保障接回家。其實南極科考非常辛苦,我們有非常多優秀的科學家,他們畢生都在致力於南極科考研究。希望通過我,可以讓大家對南極科考感興趣,更多的去關注全球變暖、環保、人與自然等科學領域。如果我真的能起到橋樑作用,那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出生起就結下 “南極緣”

1984年,我國首支南大洋、南極洲考察隊於當年11月20日從上海出發。武漢大學鄂棟臣教授和其他科考隊員們穿越南北半球,航程二萬六千多海里,最終登陸南極洲南部的喬治島,建立了我國第一個南極科學考察基地——中國南極長城站。

巧的是,1984年也是趙羲出生的年份。

而此後,被譽爲“極地測繪之父”的鄂棟臣曾受邀前往趙羲所在的中學湖北龍泉中學做南極科考分享。“鄂教授激情洋溢的演講深深的打動了我,我高考填報學校和志願都深受這次分享的影響,報考了武漢大學。”趙羲說。

大學後,趙羲與南極就徹底結下了不解之緣,夢想的種子也在優秀前輩的指引下逐漸發芽。

本科時,趙羲跟隨旁小平教授(現任武漢大學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副主任),參與制作我國第一幅南極全圖大掛圖。

2005年,武漢大學科考隊員張勝凱第一個登上南極冰蓋最高點,我國也成爲國際上首個從地面進入該點展開科學考察活動的國家。當年科考隊員們凱旋,大四的趙羲作爲學生代表在武漢火車站送花歡迎。

碩士期間,師從旁小平教授的趙羲,在導師的帶領下參與了第一本南北極地圖的製作。

在這之後,趙羲的學業和工作也都一直圍繞南極測繪方面,但真正去南極,去年還是第一次。

“從來沒覺得氧氣這麼甜”

從老前輩鄂棟臣教授算起,武漢大學師生已經連續36年參與我國曆次南極科考任務。趙羲所在的武大中國南極測繪研究中心有20多名老師,他們全部都有極地科考經驗。

“我們有老師最多甚至去過十幾次,和他們比起來我就是一隻小菜鳥,最早時候科考環境條件都很惡劣,做飯取水都要自己解決,但現在改善了很多,我們有廚師照料生活,有龐大的車隊,還有固定翼飛機,通訊情況也比當年強多了。”趙羲坦言。

趙羲介紹,她平時的主要研究領域是冰雪環境遙感、極地地理信息系統與地圖製圖。這次科考中,承擔的主要是固定翼飛機隊的航空調查任務,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地面負責數據分析。

“我們每次出行都是三個人以上,大家手裏揹着很沉的設備,在南極行走本來就很困難,所以很短的距離也要走很久,像同行的同濟大學老師,他的無人機每次都要備着二三十塊電池,非常考驗體力。”

現在回憶起來,趙羲說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固定翼飛機隊執行的15架次科研飛行觀測中,上機執行的那一次任務。

雪鷹601是科研飛行平臺,機艙主要搭載不同類型的航空觀測設備,艙內沒有加壓裝置,艙內和艙外的溫度、氣壓幾乎相同,艙內噪音也非常大,和乘坐民航客機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受。

除了兩名機組人員,趙羲和另外兩名科研人員要負責機上航空觀測設備的開啓、調試、狀態檢查和數據下載,飛行期間每半小時就要檢查一遍所有設備的運轉情況,異常忙碌。

因爲無法上廁所,隊員們飛行7個小時期間都不能進食,下了飛機後再補充能量。

這次執飛也是海拔最高的一次,“因爲雲層太厚,有氣流,而且飛機外面的天線出現結冰現象,需要爬升。飛機迅速從海拔3000米提升到5200多米”。而此時的趙羲出現了高原反應,“說實話,有那麼一點害怕。科研飛行的主控李航博士,他在報話機裏笑着說,‘從來沒覺得氧氣這麼甜’,讓氣氛緩和了不少。”

第36次南極科考固定翼飛機隊合影

難忘的極地記憶

神祕莫測的南極,是無數人心馳神往的聖地。幾乎每一個到過南極的人,都無法忘記第一次見到南極大陸的心情。

極地的絕美寂靜感令第一次到南極的趙羲震撼不已,“坐在冰山上,看着眼前的冰川、海灣,周邊寂靜到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你感覺大自然太神奇了,人類是多麼渺小,心靈會被淨化,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

在極地,見到最多的就是“極地明星”企鵝。

“企鵝不怎麼怕人,只要保持安全距離就很好,它們可是我們科考隊員的心頭好,實在太可愛了。”趙羲介紹,剛到站的時候,看到企鵝大家都特別新奇,喫飯時候只要企鵝來了,都會拿相機去拍。而且企鵝看着腿短,但在冰上滑行時候速度非常快。

在南極,雖然景色壯美,但卻是一個極端惡劣的工作環境,工作高危又高難,每次出行都要幾個人結伴而行,大家笑稱“過命之交”,非常團結。

工作之餘,大家也會和其他國家的科考隊員們進行交流,像中山站鄰近的俄羅斯進步站,兩邊長期互動,交流頻繁,“喫完晚飯,我們經常就去俄羅斯進步站晃一晃。”中山站有個小型的室內體育館,會邀請俄羅斯人過來一起打排球、打檯球等。

每天飯後遛彎也成爲隊員們的常態,趙羲也被冠上“遛彎隊隊長”的稱號,“可能我比較積極吧,每天飯後都要出去轉轉,看看風景,拍拍照,希望用眼睛記住這裏。”

趙羲在雪龍號上遇到大風雪

大家都很照顧來自“武漢”的我

與往年相比,第36次南極科考隊在南極度過了一個更爲特殊的除夕。

國內正值新冠肺炎疫情暴發,隊員們也從新聞和家人口中看到相關消息,特殊情況下,科考隊特別開放衛星電話,讓隊員們每天都能與家人保持聯繫。

“雖然身在南極,但是我們和家人聯繫頻率很高,看着他們都健健康康,就會很放心,也相信疫情一定會過去。”

1月24日,大年初一,趙羲和隊友們親手寫下了很多平安福,“祝福武漢”、“中國平安”等等。

隊員們在中山站裏過春節寫福字

當晚,她在朋友圈記錄到,“過年了!從南極淨土回望武漢,相隔天涯,卻與你們同在。就算我捂的再嚴,站的再遠,朋友你們一眼就能認出是我,因爲不管在哪裏,我的‘神’沒變。從前天武漢甚至湖北自保(我不喜歡用封城二字)開始,看到朋友們很多害怕,無助,也看到很多感動,樂觀。就像照片裏的我,我們其實一直都是我們,不管在開放的武漢,還是暫時自保的武漢,我們都可以過出自己本來的樣子。只有內心的安寧,才能鏈接天地間的祥和,我們可以擁抱的還有自己。等着我回來。”

趙羲坦言,寫這段話是希望能給遠方的大家傳遞力量,在南極,自己常被溫暖的力量打動,這次科考,算上趙羲,隊裏共有兩位武漢籍隊員。

“雖然我們平時不會外露情緒,但大家都會來安慰關心我們,像站長、副領隊,經常會給我們鼓勵,很溫暖。”

“硬核”回家路

疫情期間科考隊員表達對祖國的祝福

第36次南極科學考察是我國首次以“雙龍探極”模式組織實施南極考察,具有里程碑式意義。

中國極地科考功勳“雪龍”號,是我國1993年從烏克蘭購置並改造的破冰船,和它結伴奔赴南極的“雪龍2”號,是中國第一艘自主建造的極地科考破冰船。它是全球第一艘船艏、船艉雙向破冰的科考船,能以2-3節的航速在冰厚1.5米+雪厚0.2米的條件下連續破冰航行,可實現極區原地360°自由轉動。“雪龍2”號破冰能力、抗陣風能力、甲板設備抗低溫性能均大幅加強,可以把原來僅限夏季的考察延展至春季和秋季。

“我是坐飛機到的南極,本來也要坐飛機回國,卻沒想到能有幸乘坐兩艘雪龍號回國,真是太幸運了。”趙羲說。

趙羲所在的固定翼飛機隊原計劃2月10日乘飛機飛澳大利亞凱西站,再轉機回國。但考慮到經停他國的風險,自然資源部決定所有隊員乘坐我國自己的科考船回國,不停靠任何國家。

膽大又好奇的趙羲對於回程充滿期待,她坦言,“上船前不知道自己暈不暈船,但卻盼望着能遇見真正的西風帶,即使真的體驗到暈的想跳海,也比風平浪靜沒有經歷的遺憾好。”

位於南緯40度至60度之間的西風帶,常年處於強勁西風的控制下,洋麪風浪大,行船危險係數高,也因此得名“咆哮西風帶”,基本上經歷過的人都會說“晃得起不來牀”。

“現在船上的預報都非常精準,所以我們在航行中就會避開一些大的氣旋,找一些好的天氣窗口來穿過,往年最大的西風帶有10米,但今年我們最高也就5米多。”趙羲笑着回憶,“全程我的狀態都還好,最難受的一天也只是有點噁心,一日三餐還是喫一點,儘量讓胃保持無壓力的狀態。”

乘坐雪龍號航行了17天,又被安排乘坐雪龍2號25天,在海上漂泊42天后,趙羲和隊友們於4月22日抵達上海。入境前,大家都進行了14天的體溫監測,抵達上海後,又接受了核酸檢測。4月24日,從上海出發,驅車10小時後,她終於回到了家鄉武漢。

“說實話,這次回來心態有了很大變化,就覺得要珍惜當下,希望每個人都能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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