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門都沒有來得及敲，董屹就逃進了黃詩臣的辦公室，他的心還一直跳個不停，他太緊張了，這種沒有預料的相見，讓他手足無措。他不容許自己對這樣的見面，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崔鶴文走了，那就像是結束了一個時代，喬楚東屬於那個時代。

對他而言，那個時代，是煎熬的，更加是混亂的。崔鶴文的訣別信中說，“我不知道應該把你當作愛人還是孩子，就像你，也從來不清楚，是把我當作戀人或是父親。”這句話，董屹一直記得很清楚，這種記憶，就像是他第一次看到這行字的時候一樣，崔鶴文在迷霧中燃了一支火把，才讓董屹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可這影子搖搖曳曳，更讓他恍惚，他承認，自己對於一個完整的“家”的執念，會投射到對崔鶴文的依戀上，可如果說，這樣就能把他對崔鶴文的感情解釋清楚，又未免太敷衍了。在那個兩居室裏，他們兩個人的“家”裏，不可能沒有愛發生。可爲什麼，他跟崔鶴文，他們兩個人都背叛了那個“家”呢？這僅僅是煎熬和混亂可以解釋的嗎？

他多想有機會問問崔鶴文，最後，他有沒有弄清楚，對自己的愛，到底愛人還是孩子呢？恐怕誰也說不清，道不明瞭。崔鶴文已經走了，這世界上已經不存在這樣一個人了，死亡是多麼神奇的一件事，只要你還記得死去的人的名字，他就好像一直還在某個地方似的。

只是，那個地方只存在於記憶之中了，他們的家也已經換了主人，除了陽臺那些草木，那株映山紅之外，沒有什麼是相同的了。

“這麼巧，你們，見到了？”黃詩臣這麼一問，才把董屹從一段回憶里拉出來。

“啊……黃總，不好意思，我忘了敲門。”

“看你魂不守舍的，還敲什麼門。給，紅茶，定定神。”

董屹接過黃詩臣手裏的茶，這纔想起來，找他是借錢來了。紅茶的溫度，着實讓董屹安定不少，他覺得，這位副總，這位董事長家的少爺，怎麼從來都沒有一點架子呢？這種親和力，照常理，也不應該是在他們那種生活環境下培養起來的。或者說，另外一位大股東家的公子李天輝，才符合人們對這樣一個富人階層的想象。

難道這跟他的父親魏伯苓早年被關押有關嗎？這麼一說，黃詩臣也算是一種單親家庭，而且董屹聽邱實說過，他從小體弱多病，是黃立花放棄了事業悉心照料，才漸漸好轉。這麼一個閃念，董屹覺得跟黃詩臣之間親近了不少，這種親近裏頭，有一種心心相惜的味道。

“其實啊，你那個男朋友挺好的，這工作能力啊，氣度啊都挺好，就是……”黃詩臣想起了幾個月前，喬楚東幾乎每天都堵在董屹辦公室門口，電梯口，酒店大堂非要見他不可的那股子瘋勁。“就是，分手的時候表現的太不成熟，不過，你不也有錯嗎？”

“黃總，我今天，是……”

“別老黃總黃總的，都是朋友，誰不知道誰啊，我的事，那小子估計也都跟你抖的差不多了，是熟人了。”黃詩臣把自己逗笑了，董屹卻沒有笑，他心裏有太多事情，亂的很，也笑不出來。不過，黃詩臣有一點沒說錯，最近這些日子，邱實的確經常跟他說到黃詩臣，而且每一次，邱實提到黃詩臣，臉上的那種表情，都是他從未在邱實臉上見過的。

“黃總，嗯，詩臣……總，”黃詩臣的要求可難爲了他，一時半會兒，他怕是改不了口的。“我聽說，我們公司，有員工的安居樂業基金，能提供無息貸款，不知道我夠不夠資格。”

“按照章程，你應該知道啊，服務滿五年，L7級以上的員工，可以享有50萬額度，五年期限的無息借款，你的職位是到了，可是，這個在職年限恐怕就有問題了。”

“嗯，我可以籤不離職協議的，我姐要結婚了，差十萬塊錢買房子。”

“這個，我得去問問人事部。你也知道，我違法制度，擅自主張的毛病，我媽在集團大會上都批了我好幾次。”

“行，那就麻煩你幫我問問。”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啊，還是把我當成外人。”黃詩臣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也坐到了沙發上，“我想問你點事。”

“問我？”

“對。”

“好。”

“你跟邱實，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認識，去年，年初，那天酒會，我被臨時抽調過來幫忙，然後他剛好也在做服務生。”

“哦，就是那天認識的。那天，就像是上天註定似的。”黃詩臣若有所思的冷笑了一下，讓董屹有些摸不着頭腦，他不知道黃詩臣問他這些是要做什麼，而且，黃詩臣應該知道，他這樣問他有關邱實的事，之後，他一定也會告訴邱實自己有被這樣問過的。

“我聽說，喬楚東現在住的房子，是邱實的？”

“什麼？”

“你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

“這個小機靈鬼。”

“你們倆？”董屹開始覺得，他們倆一定是出了什麼狀況，他想起來，有次邱實喝多了，胡言亂語的告訴他，如果讓黃詩臣知道他的一些祕密，天都能塌下來。

“我把你當朋友，直接跟你說吧，我懷疑，他根本就不愛我，而且，現在在外面也有了別人。”

“不可能，這個你完全放心，他每次跟我提到你，你要是看過那種表情，你就知道不可能的。”

“是嗎？你瞭解他嗎？他天天管你叫哥，叫的跟親哥似的，可你前男友住在他的房子裏，你都不知道。”

“這……”董屹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跟黃詩臣辯解，他真的能打保票嗎？畢竟，他以前跟邱實見過他那些朋友，哪一個可也都不像是善男信女，只是，單憑這一點，也說明不了什麼。那爲什麼邱實沒有告訴他，喬楚東住在他那裏呢？他還有把他當哥哥嗎？有把他當朋友嗎？

“我只知道，他最近上學是挺用功的，自從知道你給他找好了學校，又能去他一直想去的法國留學，是真的有在用功，是不是因爲這個原因。”

“好吧，也許你是真的不知道吧，我總覺得，他心裏有事，而且不想讓我知道，所以，我找人去打聽了一下。”黃詩臣說的平淡，董屹卻是聽的心驚肉跳。打聽這兩個字，如果是別人說說，也就是打聽了，但以黃詩臣能調動的資源，那整個就是調查了。董屹沒有再接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有些事，我是可以不在意的，我媽也一直反對我跟他在一起，也跟我講過，他的家庭怎麼怎麼複雜，我根本不在乎這些，誰沒有過去呢，但是，你知道嗎？他還有很多事是瞞着我的，我想讓他自己告訴我，我之所以要問你，是因爲我知道你會跟他講我問過你，這樣一來，也許他就會自己來找我了。”黃詩臣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可當我這麼問你的時候，我才覺得，他對你也一樣不坦誠……”

說着說着，他停住了，黃詩臣臉上的沮喪，像是冬天的驟霜，把這辦公室裏的空氣一下子凍結了。董屹在想，邱實一定是瞞了什麼讓他難過的事情，他能看出黃詩臣的掙扎，也能看出黃詩臣的不捨，他很想立刻就去教訓一下他這個弟弟，讓他明白，對於這樣一個男人而言，沒有什麼是他不能原諒的。

上集回顧：錯過與錯過 |《Loop》第十一章03 | 同志有聲長篇連載

（音頻內容，之後更新在喜馬拉雅，這裏就只放文字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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