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本性争强好胜,但他喜欢摆出温良恭俭让的姿态,结果总被人戳破。1854年,湘军攻克武汉,曾国藩掌握了实权—署理湖北巡抚。有了财权和人事权,手里还有兵,应该嘚瑟了吧?可曾国藩想得远,一则觉得正在戴孝,二则觉得要显摆谦逊的美德,于是上书朝廷辞官。

本以为会被咸丰表扬一番,没想到咸丰一道谕旨戳破真相:“我早料到了!”然后说曾国藩不但好名,而且抗旨不遵,结果既要免他的官,还要严肃批评。皇帝批评当然不能还嘴,结果只有生闷气了。

曾国藩对自己平生所受的闷气做过一个总结:“在京城被权贵骂,在长沙被绿营兵骂,在江西筹集粮草时像叫花子一样被人骂。”而且都还不能还嘴,结果郁积于心:“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

受了气,说不得,情绪怎么疏通呢?只有依靠文字了。被咸丰痛斥“好名”后,他在当年九月写给四个弟弟的家书中宣泄了出来:“人之好名,谁不如我?”明明就是对咸丰的批评心感委屈,但总不能抱怨皇上吧?于是他自我宽慰:“皇上骂我好名,我心里难受,但从辩证的角度想,我有了美名,必定有人因此承受骂名,原因很简单,你的能耐显示了别人的无能,相比之下,人家比我更难为情。”接着,他又上升到人格修养的高度,表示以后一定谨慎谦虚,把尾巴夹得更紧。

如果自说自话,可能起不到排遣的作用,但如果是面对家人、晚辈,要摆出兄长和家长的架子来教育他们,那肯定要植入正能量。曾国藩在江西饱受同僚欺凌,他带的兵也是受气包,于是在1854年十一月的家信中哀叹团队“每次上城,必遭毒骂痛打”。但自己毕竟是大哥,总得给弟弟们树立一个好榜样,便又清醒地指明自己应有的态度:“把业务干漂亮才是王道。”

家书还可以帮自己传达愧疚和抑郁。1857年,他在给弟弟的信中提到:“余在外数年,吃亏受气实亦不少,他无所惭,独惭对江西绅士。”曾国藩在江西受困,正在煎熬关头,老爹的死帮了他的忙,他借着奔丧一溜烟儿走了。几年后,他这块心病难去,便借着给正在江西当官的弟弟写信,表明了自己的内疚。

家书既给曾国藩自己壮胆,也给亲人壮胆。曾家兄弟自攻破南京,天下以为湘军横行无对手,还没缓过劲儿来,却又杀出一个对头—捻军。这支机智英勇的北方骑兵打得曾氏兄弟摸不着北,接连丧城失地,朝廷震怒,下旨痛骂曾国藩的弟弟调度无方。

1866年十一月十八日深夜,曾国藩写信给弟弟壮胆,提出他的处世名言:“打脱牙和血吞。”第二年,在表弟战死之后,又给弟弟写信,劝导他此次战败是上天的磨炼,要“咬牙励志”。这番话表面上是给弟弟壮胆,实际上也是给自己壮胆,弟弟打败仗受处分,他能没事吗?当然,要给弟弟壮胆,自己得有料,他列举历次失败受辱的教训,然后跟弟弟说:“没事,哥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吗?”

曾国藩的家书,其实是将自己的恐惧、烦恼和压力文字化,在训导子弟的同时,也安慰了自己。所以,曾国藩的家书也是写给自己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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